裂島少女

2017/03/27

作者林靈

　　母親說，日前二舅媽送給她一包蜜地瓜，她嚐了後，覺得口感不錯，於是上網搜尋食譜，自行製作。「先把地瓜去皮，削成長條備用，然後把麥芽糖、砂糖放在鍋裡，煮到融化......。」母親的話語未完，遂被我急急打斷，「妳不要告訴我，我負責吃就好。」唯有在母親面前，身為女兒，才能任性得如此理所當然，嬌蠻得如此肆無忌憚。

 　　由母親一手糖漬的蜜地瓜，澤色如琥珀瑩亮，入口綿軟鬆香，我忍不住揣度，母親是如何在鍋爐前耗時費心地烹調與料理，我捨不得一口氣吃完。後來，我上網查看蜜地瓜製法，才知曉這蜜地瓜的製程－－需先將麥芽與砂糖細細熬煮，直至融化，放入地瓜，以小火烹煮，期間還需留意不能燒焦，後熄火待涼，共需重複三次，在完全涼透後，尚須浸漬一夜，才能享有較佳的口感。　

　　母親善於保存各時節盛產的食材。按著節氣，冬季盛產的白蘿蔔，母親用以醃漬成蘿蔔干；春日裡，豐收的桑椹則製成果醬；當旬一個個豐碩飽滿的大白菜、高麗菜，用來製成台式與韓式泡菜；秋冬時節採收的洛神花，除了製成果醬、漬成蜜餞，也曬乾來煮茶......。　

　　母親像似大地，大地亦是母親，萬物生息，經日昇日落、歷花謝花開，四季的脈絡，加入母親的祕密調味，鑲嵌在一道道漬物裡。母親的漬物成了載體，在在顯現著辛勞、耐性與包容力，既溫柔也堅強，同時圓滿同時遺憾，都是餐桌上再平凡不過的家常，或軟糯甘香，或鹹脆鮮爽，款款記錄著土地、雨露、陽光的滋養；細緻的纖維裡，刻畫著節氣日常中，隱性或顯性的紋理及力量。

　　擅於操演這一門食材保存術，母親以雙手密密封存了旬菜的豐美，也醃漬了幾許掛懷、一些念想，以及一段時光的恆常。於我，這些母親手製的漬物，倒成了緊緊繫縛我和原生家庭的細膩牽絆；於餐桌上，一口口裹覆味蕾、填飽胃囊，除了成為生命的維繫，且可抵禦季候與情緒的錯序和失常。

　　也總是這樣，「還有甚麼沒拿給妳的？」母親邊說，目光則在廚房內四處逡巡，像是擔心有所掛漏。其實，她老早打包好了兩大袋什物雜貨，預備讓我帶走。幾次下來，每每返回娘家，這一切都已成慣習，彷彿再自然不過，且天經地義。帶回母親予我的漬物，作為我最珍貴的私藏。母親雙手成就的漬物，一瓶瓶如琥珀、如寶玉，時以漬物為記，有牽動，有依歸，有複習，不僅守護著家庭記憶，更是生命的繁衍、傳承與積累。

　　經由採集與淬練，加以封存及醃漬，需要時間發酵、醞釀、熟成，才能成全的質樸與豐美，想來，便是母親大展手路功夫，悉心製作的種種漬物了。一口口咬嚙，有脆爽、有甘甜，足以用來抵禦，用以療癒，讓心也能緩緩歇息。

報導／林靈　攝影／林靈

　金門大學講師倪振金創辦古風小學堂，免費招收國小四年級到國中三年級的學生，傳授古今文章與具普世價值的知識。倪振金表示，他想傳授學校課堂裡不教的東西，培育學生人文關懷與獨立思維能力之外，更希望培養具責任感及使命感的學生，期勉學童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成為具備「忠、孝、節、義」精神的現代公民。

研究興趣廣泛　教授古今佳言名篇

　一百零五年開始招生的古風小學堂，建築外觀仿照中國大陸江南風格，內部擺設古色古香，規畫設計全由倪振金一手包辦。平日博覽群書，對文史知識充滿濃厚興趣的倪振金，閒暇時從事運動、擊劍、太極拳、彈古箏、研究堪輿、卜卦，可謂多才多藝。
　倪振金是金門縣金城鎮古區人，現於金門大學兼課，教授國文、法學緒論等科目。因有感於知識就是力量，為培養學童獨立而正確的思維與判斷力，並將自己所學回饋、貢獻給社會，倪振金因此開辦古風小學堂。在小學堂的課程中，倪振金以深入淺出的方式，因材施教，寓教於樂，授課內容包含中外經典名著、天文、史地、國際視野、吟詩、作文、成語和格言等。

憑藉誠意報名　點心材料完全免費

　倪振金強調，他不收學費，不接受家長饋贈，古風小學堂是完全免費的學習處所，講義費、教材費、茶水點心費全免，絕對不涉及政治、宗教與商業利益。古風小學堂以一年為一期，以「忠、孝、節、義、書、劍、江、山」八字為入學輩分，每週六早上授課兩小時。
　倪振金挑選學生十分謹慎，主要是以學習誠意為標準，而且，不只看學生的學習意願，也考量家長對教育的態度與想法。第一屆古風小學堂「忠」字輩有十九人報名，錄取七人，授課一年後已結業；第二屆「孝」字輩（即本屆）古風小學堂有三十九人報名，錄取七人，其中包含兩個在臺函授生。這兩個函授生在今年春節期間，由家長帶領，專程從臺灣到金門拜師，倪振金感其誠意，特別收為函授弟子。

學子入學宣誓　自我期勉忠孝節義

　古風小學堂的學生，都要參加拜師典禮。參加典禮時，入門弟子一字排開，依循古禮向老師倪振金、師母吳秉蓁行鞠躬禮，並且由司儀引導，宣讀入門自勉條例，強調「以人格保證，期許自我成為認真、感恩、有志氣、有同情心，古人所謂忠孝節義之人」，後由師母贈送飴餅，象徵師徒相見歡。
　賢庵國小校長楊肅健認為，倪振金開辦古風小學堂，推動品德教育向下扎根，希望能有更多學童參與學習。
　開瑄國小五年一班學生許介寧說，初次到古風小學堂上課時，遇到幼兒園中班時的同學，還遇到就讀烈嶼國中的表哥林偉鼐，很開心。
　賢庵國小五年級學生許心瑀、洪睿彤，兩人都是古風小學堂「忠」字輩弟子。她們表示，老師和師母都很親切；在倪老師的教導下，也習得很多處事的道理；他們把倪老師常說的「施比受更有福」記在心裡，立志往後如果有能力，也會幫助有需要的人。

倪振金小檔案
年齡：62歲
現職：古風草堂山長、金門大學講師、金門日報社論主筆。
公益：良風美俗促進會發起人、家扶中心長期助養人。
經歷：民國87年以「上校指揮官職」退伍、金門縣第三屆縣議員候選人、江山萬里社區主任委員、古風詩社社長。

2017/03/19

文／林靈（金門縣）

　平日裡，兄弟姊妹因工作四散各地，唯有在年節期間才返家團聚。

　一日，父親開車載著我和妹妹，前往街上的提款機取錢，由於街道狹窄擁擠，不好停車，父親讓我們在街邊小店下車，待他把車調轉回頭，再來接我們。話一說完，父親便把車往前直直開走，倏地消失在視線裡。

　我和妹妹陸續領完錢，等了好一會兒還不見父親身影，我倆發覺不太對勁，似乎有種被丟包的可能性，連忙撥打家中電話，這才發現父親早就回家去了，而且不覺任何有異。母親在電話那頭笑得人仰馬翻，幾分鐘後，父親再度開車前來，把在街上癡癡等候的一雙女兒帶回家去。

　假期結束，父親載著我和妹妹前往碼頭搭乘渡輪，準備歸返工作崗位。一抵達碼頭，我和妹妹下了車，連再見都還沒說，父親又急匆匆地把車開走。「等一下啦！行李還沒拿……」我和妹妹共同望著車尾燈大吼。

　唉，爸，你到底在急什麼啊？我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林靈　　2017-03-15 

　　「這次真的沒救了。」手機那頭的友人Ｈ，意志消沉的語調裡帶有濃濃哭腔。只見通訊軟體Line的對話框裡，一張白紙黑字的後送申請書，清楚寫著「心臟衰竭、慢性腎衰竭」等病徵字樣；病房中，Ｈ的父母垂首歛目、神情頹喪，光看照片，都能讓人感受得到病房裡濃重陰鬱的氛圍與氣息。隔日一早，Ｈ便由軍機後送到台北榮總就醫。

　　這事，是年前某晚，在強哥家聚會時發生的。彼時，大夥兒才剛談論到，同一社區的王老師，其孫子滿月了，該怎麼致意？送尿布抑或是其他小禮？七嘴八舌之際，記掛起久未現身的Ｈ，遂撥了通電話關心，這才獲知這麼一個令人驚愕的消息。

　　外貌看來比實際年齡年輕的Ｈ，無疑是熱心的。辦公室裡的同仁，一旦遭遇任何電腦相關疑難，大夥兒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家中經營網咖的Ｈ。舉凡無法開機、網路斷線、檔案誤刪等諸多讓我們驚慌之事，只消一通電話，他便趕赴前來；一陣摸索、幾個按鍵，半晌過後，電腦又能順利運作如常，如故亦如新。

　　Ｈ無疑是重情的。幾次赴台回診就醫，或是前往大陸採購遊憩，返回金門時，他總不忘給大夥兒帶回大包小包伴手禮；又或者，剛好嚐到甚麼零嘴、茶飲、什物，一遇有新鮮好滋味，也總拿來分享。有時得空，他便好整以暇的坐著，從島嶼駐軍的消長、年少的荒唐、街上小店的興衰、投資的時機與眼光......，和大夥兒說天南道地北。

　　後來，大夥兒漸漸發現，Ｈ好一陣子神龍見首不見尾，偶爾倏忽出現，拋丟下一句甚麼，一眨眼便又離開，經常是行色匆匆且面色蒼白的。Ｈ有過解釋，說是自己健康狀況愈下，大多時間在家中休養；此外，則是陪同母親前往住家附近的廟宇參拜。

　　露面的頻率少了，聚會時，一旦有人提起Ｈ，卻也不免叨唸個幾句－－以現在醫學之發達，他大可安心養病，毋須太過悲觀；又，他其實也老大不小，早該成家好好過日子，諸多負面頹喪的念頭自會消散四去。然而，Ｈ或許心自有所懷，大夥兒再多的推論、再多的猜測與建議，著實也無從使力。

　　沒能與相愛的對象結婚，戀情的多有坡崁，時不我與，Ｈ曾經語多感嘆。他的身影，想來，是有一些寂寞、有一些孤單、有一些憤懣，更多的，興許是不得不的故作瀟灑，而內裡，恐是徹底地、不得不的所以然與孑然。人何寥落，世事艱難，而，人生實難。

　　好些時日過去，輾轉聽聞Ｈ已轉入普通病房，需要長時間靜養。我想，他定會平安無事的。跨越二○一六，邁入丁酉雞年，有一些人走，有一些人來，有時團圓，有時離散，如此迅速，亦如此緩慢。僅以寥寥文字祈願，歲歲年年，方圓之內、千里之外，所有好人，一生平安。

2017/02/16

作者林靈

                店門口的那台老針車，噠噠噠的踩過了半世紀。金枝嬸戴著老花眼鏡，腳踩踏板、穿針引線，而她那一頭烏絲，仍恍如五十年前，同樣馨芬蓬鬆，同樣澤亮柔軟。

　　民國三十二年出生的金枝嬸，已逾七旬，憶起早年，「以前真的艱苦，都快沒得吃了，還要等一隻雞生雞蛋.....，怎麼可能等雞生雞蛋才去換錢？」父親早逝，小學畢業後為了家計未能繼續升學，上山、百貨、相館甚麼都做，掙得一個月工資三百塊錢，金枝嬸說，「三百塊很大呢！買一包大米九十公斤，錢還有剩。」

　　二十四歲那年，金枝嬸嫁給了天溫伯，彼時的天溫伯尚在郵局任職。隔年，金枝嬸就在山外車站旁開起了冰果室；一開始，賣剉冰、四菓冰，然後搓湯圓煮湯圓，甜的、鹹的、酒釀的，甚至修改衣物、販售百貨與兼賣熱食，像是蚵嗲、麵線、雞腿飯、雞排飯、炒麵、炒泡麵、炒飯......。在十萬大軍駐金的年代，小店裡可是樓上樓下日日客滿，生意興盛到一度讓針車活給歇了九年之久。

要帶小孩，要做生意，要修改與車繡衣物，小店的生活自是日日塞填得豐盈而充實，但也十足疲累的。有次，隔壁鄰居在夜半中了顆砲宣彈，但金枝嬸是直待隔日醒來，才知曉發生這麼大件事，那時啊，就連偌大的砲擊轟隆，也未能驚醒小店人家的沉沉眠夢。

　　「我從二十四歲開始車，車到現在，足足五十年。」從草綠服轉換到迷彩服，現已進階到數位迷彩的年代，「以前繡個三角三塊錢，臂章三十塊錢，一直到現在都沒漲價。」「裡面有個小三角的是小金門，打叉叉的是後指部，空三角是金防部，旁邊那個是金西，這個是南雄......。」倚著牆，踩踏針車的金枝嬸，以數十年如一日的實惠價格，見證了島嶼駐軍一波波的來去與消長。

　　「現在比較快活了，放給女兒做，我和先生幫忙端、幫忙洗。」幾年前，小店由大女兒陳素娥接手，「一定要踏步往前走。」小店的女兒展現堅強與韌性，不斷調整與創新，以巧思創意發想執行，製作出諸如：八二三砲彈潛艇堡、藍帶起司雞排、金門高粱酒奶茶、小紫蘇養生系列等多樣美食，讓小店翻轉新生。

　　原名「新國際」的冰菓室，後改為「國昌」餐飲店，直至如今的「三言兩語」鮮茶咖啡美食館，牆上一張醒目的紅色三角地雷牌，以及難以計數的電繡臂章、名條、三角......，廚房裡，吧台上，沒停手的蒸騰與忙碌，小店的忙活數十年如一日。「人生就是這樣，一陣一陣；一日一日過一日，一直到今日。」金枝嬸笑著，有一些從容，有一些練達，而這大半輩子啊，既緩又快地走來，這，又怎麼能是三言兩語可說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