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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有記憶時,家裡開的雜貨店早收起了撞球桌。

  年幼時,在放學或外出回家的路上,路邊的軍用吉普車是舉起手招了就有。只容四個座位的狹擠車廂裡,我和阿嬤一起坐,坐在我們正對面的,就是身著草綠服,肩章掛著星星或泡泡的叔叔了喔。

  早忘了是中秋還是耶誕?是元宵還是春節?反正就是個軍民齊聚烤肉,佐以歌唱舞蹈表演,一齊歡慶佳節的時刻,就在旅部營區裡那塊白底紅字題著「親愛精誠」四字的照牆後面。中正台上載歌載舞的表演,台前廣場擺了十數個烤爐,擠滿了板凳,我們幾個小鬼頭也跟著混在裡面。

  上小學之前,村裡鬧哄哄的某天,大人小孩都往后宅旅部擠。才知道是當紅綜藝主持人鄒美儀、巴戈、陽帆到旅部來勞軍,那天可人山人海的把人擠得腳都快離地。晚到的我們連旅部營區的大門口都跨不進,幾個小鬼頭只好從衛哨旁的防空洞爬了上去,就在樹縫裡踮著腳、探出頭來一睹飄洋過海、遠道而來的明星風采。

  看起來還很青澀的新兵,揹著幾乎等同半個人高的沉甸甸黃埔大背包,下部隊前在營參一的帶領下,一行人到店裡來採購民生必需品──鋼盔墊、小帽、綁腿、衛生紙、藍白拖、塑膠水桶、草綠內衣、盥洗用具……。在便利商店還未進駐島上的年代,雜貨店裡販售的項目幾乎是包羅萬象的甚麼都有,甚麼都賣,甚麼都不奇怪!

  阿兵哥放假時,就到店裡來吃飯看錄影帶。店裡的錄影帶從小帶換過大帶,有陣子流行豬哥亮的歌廳秀,後來則是夯了好一陣子的霹靂布袋戲。店裡也提供免費雜誌翻閱,家裡因此訂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時報週刊。身為雜貨店老闆娘的媽媽,甚至還租來了風雲、龍虎門等港漫,阿兵哥就在店裡吹著電扇,吃著刨冰,消磨悠哉的假日或偷空得來的摸魚時光。

  每日的黃昏與晨起,是一整隊的阿兵哥拿著竹掃把賣力地清掃著落了滿地的木麻黃,或答數,或唱軍歌跑步,或身上穿戴滿裝備的夜行軍……。那些年,島上的軍民比例差距甚大,好多人家是靠著販售軍品、雜貨或清洗熨燙軍衣便能將一家子給養活。

  那時,島上的醫療也只能仰賴軍醫院。我右手拇指上的疣,用指甲剪剪了又剪的一直好不了,媽媽說好吧就找天去黃厝醫院給醫生叔叔治療。內裡穿著草綠服,外頭罩著白色長袍,戴著細邊金框眼鏡的醫生叔叔戴著口罩,拿著根細細的長管子逕往我手上燒,直到空氣裡散發出近似烤魷魚的味道。直至長大後我才知道--原來那過程應該叫做冷凍治療。

  等我年紀稍長了一些,媽媽開始拜託大學或師院畢的阿兵哥替我課後補習。但在修習了這麼多補強課程後,時至今日我的英文與數學依然未見絲毫起色。也還記得爸爸會帶我到庵下營區裡,找一個老芋仔士官長閒聊。他們大人聊,我這小鬼頭就無聊的呆坐在坑道裡寢室前的門檻上。

  「喂,這個是誰叫的幫我問一下!」上了中學,開始騎著腳踏車到雜貨店附近的旅部或砲兵連營區外送──夏天是四菓冰、月見冰、草莓煉乳冰,就連西瓜切盤也要加點清冰;冬天的菜籃裡則裝盛著剛出爐的火雞翅、雞排、水餃、泡麵加蛋與炒泡麵,有時還會有維士比套咖啡或莎莎亞椰奶,我們甚至是貼心地換上了2000C.C.的不透明保特瓶裝,讓這些違禁品看起來宛如可樂或沙士一樣。

  大學某年暑假,騎著機車外送餐點到紅山水廠連,不知怎地卻在爬坡的地方狠狠的摔了跤。我就萎在水泥地上怎也站不起,後來是幾個迷彩服阿兵哥協力把我攙起,帶著我破皮的手肘與滲血的膝蓋,一拐一拐地跛進中山室裏頭擦藥。到底是雙氧水消毒傷口時太刺痛還是太丟臉,總之我就哭了滿臉。結果眼前一張張表情卻是個個比我還不知所措。

  還有次經過紅山營部連衛哨,站哨的衛兵持著槍,好端端地居然就讓彈匣給掉到紅土地上。看到這一幕的我止不住想:這樣,國家的未來要靠誰保護?萬一真打起仗,這些阿兵哥到底牢不牢靠?

  一直到現在的年節,島上軍民都還是一同齊聚歡慶的,只是場地由最初的東林綜合運動場換到了保生大帝廟前廣場。島民帶來的民俗舞蹈、舞龍舞獅與傳統宋江陣表演,穿插在阿兵哥的自彈自唱、勁歌熱舞與精神抖擻的砲操之間。阿兵哥的打水球遊戲、棒球九宮格攤位,搭佐著島民的烤香腸與燒番麥攤位……

  我說啊,也許你們從不知道,也一定無法想像。只是,為什麼每當我說軍民一家的時候,你們老是笑?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22 2014-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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