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營長,這營區您守過沒有?」
「這,就是我的營區啊!」
「整個變了,都變了......」
經由一小時的飛行,再轉由四十分鐘的船程,在「噹-噹-噹-」的迎賓鐘響下,這一群頭髮花白的叔叔、伯伯們,踏上了那個闊別三十年的小島,那個鐫刻著「島孤人不孤」的島外島。
「我等這張照片已經等了三十年!」
「等了三十年就是為了看這個啊!」
有生之年能夠重返故地,是所有老兵的宿願,但有多少人卻等不及先走了。隨著這一群在我出生前即戍守在最最前線的叔叔伯伯們,他們曾在這個距離廈門近、金門遠的島嶼把關,踩著他們踏過的腳步,聽著他們述說著在島上的年輕歲月,我有多慶幸、多感激。
走在島上的中央公路上,兩側滿佈白色細沙的那一片,就是中央沙灘了。面積僅一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島上,南北方均為小高地,就由那片白色沙灘作為連接。鋪滿了鵝黃色待宵花的沙灘上,如今,是確實完整的排完雷了嗎?
「島上還有楓樹嗎?」
「秋天時多美啊,染成又黃又紅的,那是我們以前種的啊!」
「這中央公路兩旁冬天會開滿紫色的花,還有啊,路的下面都是坑道。」
「當時的心境是真的苦,卡早以前,在我們那個年代就是......」
「唉唷,你現在看起來嘛是同款少年!」
夥同著當時同生死共患難的弟兄,這一路上都是當年的足跡與生活的印記,甚至還拿出泛黃的照片,說著:「你看,我少年的時候這麼帥!」在滿臉皺紋漾開的笑容中,我彷彿跟著回到那段同島一命的時光流裡,在那時候,這些叔叔伯伯個個比我還青春年少。
「當年我們連上的弟兄在這島上,等於被放在戰場上的一個死地上。要真打起仗來,金防部是無法馳援的。包含彈藥糧秣,我們僅有六個月的戰備存糧。那時曾六週沒有青菜可吃,以豌豆罐度日;孤島生活與世隔絕八個半月,不得下島。在那種情況下,回想起來,就覺得原來我們曾經在同一個時空裡生活在一起,等於說是命運把我們綁在一起──放在一個死裡求生的死地。」
所以,我忍不住想,在這總面積不過一平方公里的小島上,四處可見的「我們的決心:獨立作戰 自力更生 堅持到底 死裡求生」精神堡壘標語牆,就正是曾在這島上的所有守護者最寫實也最深刻的寫照。
「只記得離家前,阿母說的那一句──你要活下去!我要看著你活著回來!」
「這邊只有水鬼會上來,沒有百姓,也沒有其他人會上來。傳言有對岸的水鬼會上岸來割耳朵、挖鼻子,我們每個人全都戰戰兢兢,不敢預期會發生甚麼事。所以全部的人都上了刺刀、子彈上膛,只要有任何動靜,我們馬上扣扳機!」
「為了國家,還真不知道自己來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啊!那時候,就是把生命交給國家;苦的話,大家就一起苦,不分你我;想家的話,就是要活下去,就是大家共同一條心。」
依稀還存留著的影子和氣味,吸引著這一群同甘共苦的老兵們忙著尋找曾經再熟習不過的老陣地。在這塊血汗淚水堆砌而成的土地上,聽著滿頭華髮的叔叔伯伯們回想起沒水、沒電,週週沒有星期日的孤島歲月,看著「大膽擔大擔 島孤人不孤」的精神標語,我終於也踏上了這座由英雄們以生命守護的小島。
「那時一個據點十個下士,一有風吹草動就開槍。」
「你看現在對面有著三根煙囪的地方就是漳州發電廠。」
「還不到十七歲就來到這島,在單打雙不打的日子裡,每隔一天就躲砲彈。剛來的時候是嚇得屁滾尿流,每晚抱著棉被在哭。」
「記得梅雨季時下了整一個月的雨,紅土坑道就這麼塌了。來不及逃出的弟兄有好幾個,我和連長是邊掉著眼淚邊徒手挖......」
島上盡是夾道的蓊鬱綠蔭,路旁的木麻黃挾著沙沙風聲。八二三當年,九十餘萬發的落彈痕跡還清楚完好的留存著,而腳下的紅土是掩藏著多少捍衛民主家園的草綠服青年的血淚與不捨,這同島一命的同生死共患難,終究是──回來了,經過了三十年,終於回來了!
「我們烈嶼指揮部就是以前的一五八師,所轄的有六個離島──大膽、二膽、東碇、獅嶼、猛虎嶼、復興嶼。我們基於守土有責,所以目前為止,不管精粹案精進案精實案怎麼樣精進,這些地方都一樣在我們國軍的掌控底下。」
「跟各位老前輩報告,我們絕不會放棄我們國土的任何地方!按照老前輩所經營的結果,一樣把這個地方給守住!」
面對著這群曾以青春血汗捍衛著島嶼的老兵們,現任烈指部指揮官是這麼承諾著,也將繼續守護著。
「守在第一線的那兩年,那麼艱苦那麼磨難,往後還有什麼是面對不了的?」
「這兩年撐過了,就是英雄!」
大膽老兵的話語言猶在耳,不斷浮現的是那首清澈響亮士氣抖擻的軍歌──
「九條好漢在一班 九條好漢在一班 說打就打 說幹就幹
管它流血和流汗 管它流血和流汗 一二三四
命令絕對服從 任務不怕困難 冒險是革命的傳統 刻苦是家常便飯
九條好漢在一班 九條好漢在一班」
敬你們,我們的英雄!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16期 2013-08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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