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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健康檢查的各個體檢環節中,我最害怕的一環是視力檢測,一直到今天仍依舊是。

  當正前方白底黑字的視力檢查表上,那一小塊白色方框亮起,隨著上頭的英文字母C或字母E的跳動,雙眼一遮一睜,此時必須準確地將手或左或右、或上或下的比向缺口處。由大至小的字母缺口,越往下方越是模糊得無法辨認。 

  「看不到。」我垂下手,頹然放棄。接續著的卻是護士阿姨不帶感情的一句:「換邊。」直到我再次投降為止。

  小學某次視力檢查,除了位於檢查表最上方最大塊頭的英文字母外,阿爸發現我在接下來的字母行列裡,幾乎都是胡亂猜測的隨機比劃後,領我開始了一長串的對抗近視大作戰。那時,班上同學罹患近視戴上眼鏡的還是極少數,阿爸又是「厚操煩」的性子,針對如何避免近視度數增加與確認是否為假性近視,費心四處蒐羅一堆醫學相關知識、預防方法以及民間療法。

  於是家裡開始煮起了枸杞菊花茶。說是這茶有著清肝明目之效。一整壺燒開的滾水裡,泡著幾朵皺皺小小的乾燥白菊與一粒粒乾癟的暗紅色枸杞,不過半晌,澄黃蒸騰的茶湯飄散四逸著菊花與枸杞的清甜甘香。有好長一陣子幾乎天天喝,夏日裡喝冷的涼的,冬季裡喝溫的熱的,喝到後來以致於是讓我怕極了那股微甘帶酸的枸杞淡香味兒。 

  接著,阿爸不知去哪習得了腳底按摩這門技術。在我的腳底板上塗佈薄薄一層嬰兒油或凡士林後,按照穴道圖解,絲毫不差的,一個接續著一個穴道的使勁按壓。尤其在腳趾食指與無名指的指節位置,正是對應著眼睛的反射區,加以使重力道按摩刺激。每次感覺到的,只有酸啊痛的,和只想儘快縮回腳。到底有沒有效我也不知道,只記得在按摩過後老想跑廁所。

  在這場為期不短的對抗近視大作戰中,最難忘的,應該就是望遠了。阿爸找著了一處背山面海且視野絕佳的小山坳,站在山坳裡的空地上,鳥瞰著的那片絕佳視野正是烈嶼島的西北部,隔著海灣與我們遙遙相望著的,則是相距五千公尺遠的廈門雲頂巖。拿了報紙或紙皮鋪於草地,我和阿爸以及妹妹,就坐在山坳裡的那一小方空地上,專注地,凝神地,望向遠方。

  「妳看現在海面上有幾艘船?」有時阿爸會突然出聲。

  除了航行於蔚藍海面的大型遊輪,以及位在烈嶼島與廈門島中間的檳榔嶼,其他來自對岸的鐵殼船在我眼裡成了一團似有若無的濛霧。

  「電線桿上面現在停了幾隻鳥?」猝不及防的,阿爸又出招。

  所以我老是亂猜。印象裡總是把數量給猜錯的機會多,有時妹妹還會偷偷PASS答案給我。   

  夏日裡的望遠,盡是鬧耳的蟬鳴與蟲鳴唧唧,還有鳥聲啁啾,偶有夾雜「嗚──嗚──嗚──」的遊輪鳴笛聲響。入秋以後,呼呼的風聲是灌進耳裡的唯一聲響,在平均風速每秒四公尺以上的東北季風搖撼下,木麻黃、苦楝樹及潺槁樹都不時瑟縮著抖索。  

  那條走向望遠的路,路旁野草長得刺又高,而且俗稱黑金剛的小黑蚊極多,所以每次放學下課後,一定先得換上運動鞋與牛仔褲。若是穿著長棉褲,褲管會沾黏了拍也拍不掉的滿滿鬼針草;若是穿著短褲,保證帶回上下兩肢發紅發癢的可憐兮兮紅豆冰。

  落雨時,就搬張小凳子,坐在家門口,定定望著眼前的山頂與蓊鬱綠樹;在萬里無雲的夜裡,就躺在竹編躺椅上,在天井裡閒適悠哉的仰望灑落在穹蒼中的碎鑽星河,運氣好時,一個晚上還能看到數顆飛速劃過的流星。 

  依據阿爸規定,這一望遠至少得持續三十分鐘,只是幼時哪堪長久定心靜坐?所以我老是編派各種理由及藉口來擺脫這項每日既定且非執行不可的折磨。每每藉口偷懶被逮之後總少不了一頓「愛的教育」,其中不乏包含了近視戴眼鏡吃飯及運動有多不便利這類。可惜在經過這一場長久遠的對抗近視大作戰後,成效依舊不彰,升上國中後我還是戴上厚重的眼鏡了。 

  前些日子返鄉,阿爸帶著我們繞著島上原為車轍道的環島濱海大道,握著方向盤的阿爸,駛過那再熟習不過的路段時,冒出了這一句──「那條就是小時候帶妳們去望遠的路啊!」

  那條望遠之路,現今野草蔓蔓,早已超過成人的膝蓋高。搖下車窗,憶起那年夏天走在前頭的阿爸,領著我們倆小,拿著鐮刀揮砍著幾乎與人同高的灌木及雜草,那條走向望遠的路就在眼前清楚映現,慢慢展開成一條光潔好走的便道。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15 2013-07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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