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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圓山捷運站二號出口,走向庫倫街五十五巷的百公尺長巷,兩側歷經風霜、一戶戶緊挨併排的老舊低矮房舍,即是志雲新村。三十步內可繞完的志雲新村,堪稱迷你版眷村,村口的石牆連同村名門柱早已消逝,如今成了綠鐵皮圍籬,而村口大門也殘破頹敗得不像是大門。這走過一甲子的老眷村,光采盡失,終將謝幕。 

  住過葛香亭、傅碧輝、錢璐、曹健等資深藝人的志雲新村,早年村內人才濟濟,眾星雲集除演員外還住著作曲、編劇等住戶,曾是全國最有「星味」的眷村。藏於喧囂台北市,鄰近圓山大飯店、大龍峒夜市、士林夜市與台北孔廟的志雲新村,卻因維護不易,屋況逐年走下坡。隨著都市更新的腳步,於去年夏天封村遷移,原有眷戶則搬遷至萬華地區新建的復華新村國宅。 

  完成搬遷補償的志雲新村,強制執行斷水、斷電,在光鮮亮麗的花博公園與高樓豪宅旁,兩相對比,更顯豪奢高樓與殘破矮房的差距。新聞曾報導有人在廢棄的屋裡吸食強力膠,吸食完的強力膠散落一地;有夜歸女子曾被拖到廢屋裡侵犯;還有不少遊民,在空屋裡堆著床墊、棉被,作為棲身之處……。志雲新村裡一幢幢陰暗、克難的老舊矮房形同廢墟,儼然成了三不管地帶的治安死角。 

  早已吹響熄燈號的志雲新村,卻在今年年初遭附近住民投訴,說是一旦入了夜便鬼火幢幢,甚至還夾雜著狗兒的長嚎,詭異至極;大白天裡闖進村裡探險的孩子,更是繪聲繪影地傳說,在巷底那幢有著紅色大門的廢棄矮屋裡,看到了一個滿頭白髮、身形佝僂的鬼阿婆,鬼阿婆的腳步輕悄悄的,那步履輕得彷彿在飄…… 

  里長獲報後,選了個陽光熾烈的午後,會同議員前往會勘。走進巷底,在殘破的屋內,資源回收物堆置得幾乎就要滿溢出屋外,撲鼻而來的酸餿惡臭,映入眼簾的盡是髒亂,一群群黑色小蠅、蚊蟲嗡嗡打轉,這就是鬼阿婆一個人起居的住處。這才發現──鬼阿婆其實不是鬼,阿婆姓王,是金門人,是八十餘歲、步履蹣跚、四處撿拾資源回收物賴以維生的獨居老人。 

  「阿婆,妳有親人嗎?」社會局來的社工員俯身在阿婆耳邊,抬高了音量問著。

  阿婆四處掏掏撓撓、翻翻找找,拿出一本殘破的小本子,裡面有個電話與名字。社工員經電話聯繫後,才發現這名字只是阿婆年輕時看養照顧的一個孩子,別人家的孩子。 

  「阿婆,還有沒有?」面對社工員一臉關切,阿婆站在滿屋的廢棄物中,搖了搖頭。 

  斷斷續續地,從阿婆的口中慢慢拼湊了出來──國共內戰失利後,國軍部隊及眷屬遷徙轉往台灣定居,政府為了感念曾經為國犧牲奉獻的國軍英雄,分別將其臨時安置暫住於日人撤出之營房,或借用校舍、民房,或開始興建房舍或安排宿舍。阿婆就是隨著那些在台海危機節節失利之下的唯一生力軍,一起從金門遷台住下。 

  阿婆原是幫傭。阿婆洗衣、打掃、煮飯、帶孩子,連婚都沒結,一晃眼,就這麼隻身走過了四十餘年。在志雲新村裡住了四十餘年,就算沒水、沒電,就算必須以撿拾資源回收物維生,就算夜裡只能點上蠟燭作為照明,就算吃的是一袋袋冷硬酸餿的殘羹剩飯,阿婆還是捨不得走──「伊大家攏搬走啊,我嘸甘走,一人住這嘛不錯啊!」 

  阿婆只是幫傭,阿婆不是國軍,不是眷屬,雇主家的屋子廢了,阿婆卻因為身份問題,無法隨同雇主跟著遷入由眷村改建而成的新國宅。沒有子嗣的阿婆孤伶伶的,什麼也沒有的,就這麼住在斷垣殘壁、走入歷史、物換星也移的志雲新村裡。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提問。

  「阿婆現在還住在廢屋裡嗎?」「阿婆不見了。」

  「那,阿婆到底去哪了?」「就不見了。她不見了,但場景還在。」

  「社會局有協助安置嗎?」「不知道,要問社會局。」 

  好吧。我決定要去一趟志雲新村。就挑一個晴朗無雲的午後。我忍不住想,如果在巷底那幢破敗陰暗的矮屋裡遇上滿頭白髮的阿婆,阿婆見到陌生的訪客,是不是同樣也會踩著顛躓的步幅,點上蠟燭來迎接?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14 2013-0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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