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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納在木質抽屜裡的一小方玻璃罐裡,盛了淺淺一層或白或黃的酒液,鋪滿一丸丸吸附濕潤與香氣的圓絨棉球,漾出濃郁醉人的撲鼻。

  那是去年十月至十二月間,於華山文創園區所舉辦的「建築文創VS酒的濃郁」─「砌」的思維,「器」的美學特展。此一展覽是由國內外菁英建築家,融合建築設計與建築美學的概念,相互交鋒,淬煉出令人驚豔的巧思,設計出獨特風格的酒瓶與酒器。 

  除了金門高粱的歷史來由、製作過程、各建築名家所設計之酒器,以及歷年特色紀念酒瓶展示,在整個展區裡,最令我留戀忘返的,就是藏在那一格格木質抽屜裡,悠悠散發出來的淳厚酒氣。 

  金門高粱素來以清澈透明、質地純淨與芳香濃郁著稱。遵循古老工法釀造,經由恆溫恆濕的戰備坑道窖藏儲放多年,酒液在陶罈精化與陳化的過程中揮發快速,故酒質醇厚甜綿、風味清香醇正、柔順淨爽,充滿豪放不羈的口感,這都得歸功於源自花崗岩層的甘冽清泉,以及自種自產的純正高粱與小麥。 

  這酒甚至還有「天使的眼淚」之稱呢!說是有如清香霧氣中大地的芬芳,甘潤爽口。而晶瑩透亮的酒液、清香純正、入口綿、落口甜、飲後餘香,每一口都是對生命的感動! 

  大家可都這樣說,只是我從來也都喝不懂。這酒明明就嗆口辛辣又挾帶股怪味的難以入喉。每每宴客時都得玩上一輪的「雞頭魚尾」筵席文化,相信很多外來遊客都切身領教過。而小小的一口杯只要喝上三杯,噁心的極限就湧上了我的喉頭。所以我幾乎不喝酒,或以茶代酒、以飲料代酒。 

  「你們金門人是不是都很會喝酒?」、「你們從襁褓時喝的就是牛奶摻高粱酒?」、「還是你們從小就在高粱酒裡泅泳?」諸如此類是每每認識新朋友必定會遇上的疑問句,而每當我回以酒量極差時,總被投以質疑與壓根不相信的眼神,外加一句:「少唬我了!怎麼可能!」哎,真的,就算是百分之百純天然釀造的金門人,也極有機會是恰巧缺乏海量基因的可能。 

  不論在台北或在金門,與同鄉長輩的筵席聚會間,總少不了一瓶瓶細身透亮的高粱。「一點點就好!」每次我都只能略沾唇,然後在皺了眉、癟了嘴之後得立刻喝上好大一口水,非得這樣才能沖掉那股辛辣嗆喉的濃重酒精氣味。所以,這麼勁醇厚重的濃冽,到底怎麼能稱得上是「天使的眼淚」? 

  「多希望明天一睜開眼,我就能見到你。」本就不帶期待,或其他任何情緒,我在部落格鍵下這麼一段字句。那時,我與男孩分隔海峽兩地,才初初二十餘歲的年紀。「我在碼頭。」隔天一早回覆我的,是男孩燦然的笑容,與簡簡單單的一只行李。 

  我們就坐在綠頂白身的老舊候車亭,看著一輛輛汽車經過並壓碾了紅褐色的碎高粱榖粒,空氣裡傳來陣陣發酵過後的蒸騰熱氣。整個下午,我們就坐在那裡,一人塞著一只耳機,分享著MP3裡一首接續一首循環播放的歌曲。在封閉的小鄉村裡,村婦是幾次來回踅過我們眼前,同時帶有竊竊私語的指指點點。 

  男孩留在我們家吃了頓晚飯,席間還開了瓶高粱,長輩與男孩一杯杯對飲。而後,在飯後、在睡前,一場長長的、曉以大義的諄諄教誨及耳提面命,讓然後沒有然後。全都是因為──我們還不懂得辨認愛情,我們畢竟還是太年輕。 

  未喝完的酒瓶還立在桌上,殘羹剩菜都還沒收拾好。我坐在長板凳一頭,眼淚止不住撲簌簌直流。眼底還清楚映現著男孩暖煦的笑,彷彿還迴盪在耳際的玻璃酒杯碰撞聲響,以及,牢牢吸附著味蕾的──透明辛辣的酒液味道。 

  所以,到底是不是因為眼淚同樣也澄澈透明、質地純淨,如同淳厚醉人的酒液。只是,一直到後來,我才發現,竟不覺每每在天使的眼淚中記掛起那張明明看起來在笑的表情。而,我的男孩,卻早已成了別人的父親。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13 2013-0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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