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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靈 圖◎時報文化出版提供 原文刊載於《文創達人誌》月刊 16 2015年1月號  

時報文化出版提供-05  

  苦苓,是台灣九○年代最具代表性的暢銷作家之一,後沉寂螢光幕十年。近幾年,開始以書寫自然復出文壇。

  談起再度復出的心情,苦苓表示,「其實,剛復出的時候不太適應,因為在大自然裡面久了,會覺得人多很麻煩,讓人感到煩躁。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也不喜歡一直被人注意,後來才好一些。」一週一至兩次北上,上上節目通告,苦苓把這當作出門郊遊,或到電視台講講笑話,作為一種生活的調劑。

  「因為我八年都待在山裡面嘛,後來兩年跑到海島,那我就說十年磨劍,終於把劍磨完了,所以現在大概刀槍不入,已經沒有甚麼擔憂或害怕或反感的事情了。」卸下名人光環,在鎂光燈前銷聲匿跡,隱居山林與海島的苦苓,笑說自己雖然還不到七十歲,但卻已經過得像孔子所講的,「從心所欲,不踰矩。」

  雖然也喜歡偶爾走走山林步道,但苦苓自承,基本上對於自然或山林,一開始是屬於完全不了解的狀態,所以為了擔任雪霸國家公園解說員,苦苓十分努力且勤奮地記啊背的,去熟習自己本所陌生的自然生態相關知識。八年的訓練下來,苦苓發現,這些自然界的生態知識已內化成他的一部分,造成他的思考方式有別於以往,進而影響並改變了寫作方式及內容。

  被問起當初幹嘛去當解說員,苦苓如此回答,「我說,很簡單嘛,就四個字──『走投無路』。」因為外遇事件,遭受到許多批評,苦苓覺得人們好像都對他不太友善,於是就選擇躲到沒有人的地方去,而這個沒有人的地方,就是大自然。「大自然裡就沒有人嘛,植物不會講話,不會批評你,動物也不會對我有意見。」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苦苓沒有想到自己自此開始過著與以往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本來,苦苓覺得讀者不該因人廢言;來到大自然中,苦苓深切反省為什麼自己失去了讀者。「我們人有各種不同的道德標準與價值觀,但沒有人喜歡被騙,所以欺騙是比你原來的錯誤行為更嚴重的。讀者感受到被欺騙了,因此不讀你的書了,我覺得這是讀者的權利,因此我也就痛定思痛,我過去寫的那些書,就通通不要了,我從頭寫。」將從前累積出版的五十餘本著作,盡皆毀棄;苦苓希望自己現在所寫的每一本書,都是實實在在地從自己的生命中擷取出來的,盼能影響更多人,並帶給更多讀者正面的能量。

  擔任雪霸國家公園解說員期間,苦苓將解說員的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藝』,就是基本功,很多人的解說功力都比我強;重點是『術』,你要怎麼表達出來。因為我本來做的就是表達的工作,即使是自然生態相關知識,當我把它內化之後,就可以用我的方式把它表達出來,讓大家覺得原來自然生態也可以這麼有趣。」也因為在生命中碰了壁,讓人不得不轉彎,但在轉彎之後,反而到達一個更特別且未曾經歷之處,苦苓回想這一路來,恍如一夢。

  在雪霸國家公園的雲霧步道為遊客解說時,有次來了一個家族,其中有位唐氏症的孩子,苦苓其實不太有把握他的解說能夠讓孩子聽懂或理解,在八百公尺的步道中,苦苓的解說妙語如珠,一如既往,「走到一半的時候,那個唐氏症的小朋友突然開口,他說,好有趣喔!我那時候聽了真的是眼淚都快要流下來,當時我想,如果唐氏症的孩子都覺得我的解說有趣,那我做這件事應該就算成功了吧!直到那時候我才想,我這十年的解說生涯不是白費工夫,對我而言,那真的是一個很大的鼓舞。」憶起這段溫馨,苦苓的表情與語調仍充滿感動。

  原作為培訓解說員而書寫的教材──《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一書,國內發行本數已達五萬本,同時也是全台圖書館中,借閱率最高的少年兒童讀物。苦苓笑著說,「這也是《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沒有辦法發行到十萬本的原因。」儘管已到十刷,仍有讀者不斷提出批評、建議與指正,「所以我們準備明年要出版《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的經典版,還要再補充一些內容以及作些修正。」

  苦苓指出,書寫自然,不像兩性、政治話題的容易浮誇,不管懂不懂都可以發表看法;大自然的知識,必須有所依據。「自然寫作有個重點,一是一、二是二,你把它寫得怎麼有趣都可以,但不能違背事實;這一點,包括對我的人以及對我的寫作,都有很大的改變;就是變得很實在,同時也讓人習得了謙卑,因為大自然大大、太不可思議了,在大自然中的探索是永無止盡的。」

  讀者的回饋,也常觸動苦苓,「有個媽媽說,她每天在睡覺前,念一篇我的文章給她的小孩聽,我聽了就覺得很窩心。」也有對讀者夫妻,是帶著苦苓的書,領著小朋友一同到森林裡按圖索驥;亦有讀者是在看了苦苓的《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後,一心嚮往東莒並實際前往造訪。「那我就覺得,啊~不枉我寫這些。而且可以真正的體會到,你寫的作品被人家分享,而不是去得到一個獎或拿到多少版稅可比擬的。對我而言,當我們真的去碰觸到我們的讀者之後,其實是相當感動的,那就是最大的恩惠。」

  出版《苦苓的森林祕語》時,苦苓把版稅全數捐給伊甸基金會,用以幫助失能家庭。那次,出版社也舉辦了非常正式的新書發表會,但媒體關注的焦點卻依舊圍繞著苦苓個人的感情生活,這讓苦苓頗感失望。「本來我想做一點拋磚引玉的事情。那時我滿驚訝我們的社會上還有這麼多不幸的人,如果還有那麼多人不幸,那我們的幸福就顯得有些心虛;我們就盡自己的力量來幫助他們,我也希望這麼做能夠造成一些正面的影響,可是所有的媒體卻是一字不提。」後來幾本新書出版,苦苓都因此婉拒了新書發表會的舉辦。

  在出版《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與《苦苓的森林祕語》後,有些文學界的朋友,則認為苦苓這樣的作品文學性不足,但苦苓的想法則不然,「從我以前寫作,我就一直服膺紀德所說的:『文學是因讀者而存在。』如果你寫的東西,有很多人根本沒辦法看懂,縱然你的文筆、技巧再好,那不過是炫技而已。」回溯到當年幫希代出版社推出《小說族》系列作品時,曾引起文壇的一場雅俗之爭,彼時的作者之一吳淡如曾挺身而說,「所有現代的經典,都是當年的通俗。」負責策畫的苦苓也說,「不通俗就不可能流傳,不流傳就不可能變成經典,所以對我來說,我一點都不怕通俗。」

  2014年夏出版的《哦NO!不要跟我去旅行》,苦苓認為這是一本通俗到無法再通俗的作品了。「因為我要傾訴的對象就是一般的讀者與遊客,我希望每個讀者看了能夠有所體會,至少你看了之後覺得好笑、有趣,看了我在旅遊過程中那樣上當受騙,從中得到一點經驗與借鏡,這樣你就不會重蹈覆轍了。」苦苓打趣的說,這根本是一本警世的書。

  「重要的是,你自己想講的,講出多少來了?再來是讀者接受多少?以及讀者的反應與回響如何?對我而言,我現在只在意這個。」苦苓嘗試各種不同的創作方式,《哦NO!不要跟我去旅行》的寫作方式輕鬆有趣,現於《周刊王》連載的《非常奇怪》專欄,苦苓以各種身分各異的口述者角度來撰寫,「我喜歡用不一樣的方式去思考,所以我對我而言,現在我寫作沒有包袱,做人也沒有包袱;一個人有說NO的權利,其實這是很大的福氣,可以說NO其實是很開心的事,因為很多人沒有辦法說NO,我想寫甚麼就寫甚麼,所以我就反向操作了《哦NO!不要跟我去旅行》這樣的一本旅遊書。我只要自己寫得高興,看的人也高興就好了,這也滿好玩的。」

  苦苓自認是個生性疏懶的人,以前做電視時,手上從不會同時製作兩個節目,所以寫作也不認真,「以前寫很多是因為生計的問題,一個禮拜寫七個專欄;現在就很懶得寫,覺得每天無所事事最好。所以寫專欄有個好處,就是被迫規律的寫。」苦苓還笑說自己現在比較像在資源回收,寫了森林與海島後,覺得這一生也過得差不多了,若要反饋或反芻,在旅行過近六十個國家後,把旅行中的所見所聞,或社會上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件,或生活經驗、社會經驗一一寫下,看看自己還有甚麼功用,還有甚麼價值再拿些出來、寫出來與讀者分享。

  現在過著減法生活的苦苓,房間約莫三坪大小,衣物總計三十件,直至現在還使用著非智慧型的傳統手機,「煩惱來自於欲望的不滿足,當你把欲望降到最低,那就沒有甚麼煩惱了。所以,我現在過的是非常樸素、也非常簡單的生活。」這樣的人生態度,都是在大自然生活所累積的收穫。經歷了這一切,苦苓也從中體悟了自己的「三都」原則──都可以、都不容易、都會過去。

  「都可以」就是一種豁達,尤其在經歷這樣的人生,走遍大半個世界後,不會再覺得有甚麼事是非這樣不可;「都不容易」就是可以體諒別人,更能設身處地的著想對方的苦衷與無奈;「都會過去」就是別擴大自己的痛苦,時間會彌補一切。苦苓有感而發地說:「有這三個『都』,讓我覺得生活其實沒有甚麼,我覺得我對我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以往的不好遭遇並沒有真的把我毀滅掉,反而給我一個重生的機會,所以現在想想,如果真有老天爺的話,我對祂真的沒有甚麼好抱怨的。」

  談及今非昔比的文學風氣,苦苓亦相當憂心,「本來我之前以為圖像化是很大的傷害,大家對文字的使用,或讀或寫都越來越少了;但到了網路時代,它的傷害力比圖像化更為嚴重,在個網路世界,大家把假的東西視為真,而一味追求點閱率與流量,人們對於文字或文學的閱讀,更是缺乏耐心。但這也是不可逆的,文明的東西不可能回頭;我會覺得當初那個美好的時代一去不復返。」

  苦苓也語重心長的建議,「雖然現在資訊取得非常容易,但你還是必須累積自己的知識,當你自己擁有基本的知識,你才有能力辨別資訊的真偽,還是得多看看書嘛。」但苦苓也不覺得有甚麼書是非讀不可,或有甚麼書是不能讀的,「學海無涯。我相信只要你書讀得夠多,功力夠了,儘管這本書不是很好讀,你也可以從裡面得到一些東西。」

  平常的苦苓,就過著平常的日子,和女友上黃昏市場買菜,在家聊天、看報,「我常講說我最幸福的時候就是女友彈著鋼琴,我躺在地上跟小狗玩。」這樣單純的環境與簡單的生活,物質上或許是最貧乏的現在,卻讓苦苓覺得再寶貴不過,這是他之前從未享受到,或說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終於能夠享受到這樣的生活。

  同樣幽默自信,卻更謙卑內斂,說實話、不說大話、盡量說一些讓大家開心的話,苦苓一改過往的麻辣作風,他感覺自己與十年前相比,簡直變了個人。「我想,我盡量做一個讓大家開心,不讓人傷心的人,包括身邊的人,盡量都不讓他(她)傷心。」在《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自序──直到你們回來,苦苓如此自剖著,「也許是命定吧!因為不能寫作了,我去當解說員;因為當好了解說員,我又能寫作了,而且是一個一定誠實、絕對誠懇的作者──在大自然裡,謊言沒有容身之地。」

  因此,我們看見,一個真實無欺的苦苓,回來了!


 【苦苓小檔案】

 本名:王裕仁

 出生:44/10/08

 現職:作家、雪霸國家公園解說員

 學歷:台灣大學中國文學系

 經歷: 

‧明道中學教師 

‧廣播節目台北之音《苦苓笑台北》,電視節目《苦苓晚點名》、《苦苓驚怪俱樂部》、《苦苓極短篇》、《大女人主張》、《男人真命苦》主持人 

‧曾獲《中國時報》散文獎、《聯合報》小說獎、《中外文學》現代詩獎、吳濁流文學獎
‧著作:《苦苓極短篇》、《苦苓與瓦幸的魔法森林》、《苦苓的森林祕語》、《我在離離離島的日子》、《哦NO!不要跟我去旅行》等五十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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