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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專訪◎林靈 攝影◎郭志成    原文刊載於《文創達人誌》月刊 13 2014年10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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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是經由電子郵件的往返與電話聯繫,和林良最小的女兒林瑋,約好了在紀州庵訪談。

  在約定的日子裡,坐定在紀州庵前的木質長椅上,看著在街廓邊下了車的林良與林瑋,步步慢慢。沿路上,「這不是林良老師嗎?」「看,是林良爺爺耶!」引起路人一陣不小驚呼,林瑋攙扶著九十高齡的父親,父女倆就這麼從午後亮燦的陽光裡走來。

  在紀州庵內,擇了位置坐定後,在林瑋的提醒下,才曉得提問的音量得稍稍放大,此時林良微微趨身向前,不好意思地解釋著:「我有點重聽。」

  在那個大家一窩蜂寫詩與大部頭小說的年代,林良講起自己年青時,既想寫詩,也想寫小說,甚至早擬好了一本小說大綱,內容概要則是描述日本侵略中國的那個時代,專寫那個時代裡的幾個青年人對那個時代的不同看法與做法。原來,林良最初想寫的,是這麼樣的一部小說啊!但後來卻因任職的報社經營不善,發不出薪水,不得不為現實生活考量,林良就此放棄著手撰寫百萬字小說的計畫。

  在詩的部分,林良表示自己也寫了很多。年輕時,林良的主要詩作題材有二,一是歌頌海的詩作,另一則為情詩。兒時的林良住居廈門,住處近海,交通出入仰賴舟船,不論是到香港、日本,或到越南,都得乘船。所以彼時的林良生活圍繞著海,自然所寫的詩作也多以海為主。而在明明尚未有交往對象時,林良卻也寫了很多與愛情有關的情詩,而其實這些詩作帶給他的意義,多半具有鼓勵性質與自我肯定;由於自己所寫的情詩能發表於書刊雜誌上,讓林良感到非常的欣喜與高興。

  再加上林良受到當時所任職公司總編的鼓勵,所以他每天寫詩,詩的產量亦頗多。為了生活的穩定暫且擱下小說寫作,但也一度為了生活的安定把詩與小說都給放棄,同時,林良有感在寫過程中遭遇瓶頸,「這個也寫寫,那個也寫寫……所以我到底該寫些甚麼?對於我應該寫甚麼文類這個問題,我思考了許久,但都沒有答案,這就是我的瓶頸。」所以,林良到底是如何踏入兒童文學這領域的,越發引人好奇。

  「我倒不是為了寫作,而從兒童文學開始著手寫起,而是因為工作改變,才開始接觸兒童文學。」林良娓娓道來自己與兒童文學的結緣,「主要是因為我接編了兒童版,這才開始接觸到兒童文學;再加上因為負責編輯兒童副刊,認識了許多同事的小孩,在這樣的情況下,使我覺得為孩子寫作,讓我能夠定下心來,心情也非常愉快,也就在那個時候,寫作瓶頸好像也自然而然的突破了。」

  「為孩子寫作,其實就是學習怎麼和孩子談話。我們成人有許多抽象的用語,孩子們聽時無法理解;舉個例子,比如我們所說的「經濟」一詞,較為抽象,小孩子不懂其意,但聽著大人們談著談著,孩子會把家裡沒有錢,說成家裡沒有經濟。」林良淺淺的笑著,他也認為與孩子們的相處,為他帶來許多興味及樂趣。「比如說,有個孩子跟我討論,到底是先有雞或先有蛋?孩子堅持說先有雞,我就問他,如果照你這麼說,那麼世界上的第一隻雞是怎麼來的?孩子答:那是我媽媽從市場裡買回來的。」喜愛孩子的林良,在與孩子之間的相處過程中,發現孩子們是以自己的理解方式與詞彙,來表達並取代他們所要陳述的事件內容。

  「還有個小孩子說牙痛,他的母親問他哪裡痛,他說:樓上樓下一起痛。」一說完,不只林良呵呵地笑著,所有在場聽者都笑了。藉由這些例子說明,林良從與孩子們的相處中,知曉了孩子們的說話方式,同時也知道該如何運用適切詞彙,讓他們比較能夠理解、聽得懂;林良認為這不只是學習如何與孩子溝通,同時也解決了自己到底該撰寫何種文類的問題,「兒童文學好像讓我有了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可以做一輩子的工作。」林良如是說。

  在林良開始進入兒童文學的領域後,兒童文學的概念在彼時已相當普遍,對於兒童文學不隨意批評,亦不取笑,自不會有人唐突地說:「兒童文學不就是給娃娃兒鬧著玩的!」林良說明自己並未遭遇或曾感被冒犯,在當時的狀況下,偶有他人若遇惡意挑釁,通常也遭一笑置之。

  林良接續著說,自己其實是拿三個女兒作為寫作材料,而女兒們初始並不知道父親正把她們的生活景況寫進文章裡。倒是有些小讀者們看著林良的文章,忍不住把文章裡的情節拿來與現實生活中比對一番,確認是否為真?而林良如此的寫作方式,也曾為女兒們帶來困擾,比如在上學時,有同學會忍不住問向林瑋:「昨天,妳是不是跟妳爸爸說了甚麼甚麼?」諸如此類,所以此舉招致女兒們的齊聲抗議。後來,林良就盡量避開以三個女兒為撰寫主題。

  一向給人感覺溫和、溫暖的個性,林良認為自己個性的養成受家庭影響至深。在林良印象中,母親講起話來總是細聲細氣,而父親則是生氣暴怒時亦不爆粗口,「可能是父母他們溫和的個性,對我多少有些影響,所以我不是很兇暴的人;而我的父母親也並非有心刻意教育我成為一個溫和的人,而是他們本身都很溫和。」也因為自己一貫溫和的個性,顯現於作品上,亦容易使讀者感到暖煦。

  「我覺得文學寫作對一個作者來說,有時候也可以是一種建設。」談起文學寫作,林良順道提及自己喜愛的作家是專寫白話文學的胡適與林語堂,「白話文學就是言文一致,語言和文學是一致的,特色就是唸出來可以聽得懂;我們有一些文學作品的養分是從文言文吸收的,寫起來也非常的紮實,用眼睛閱讀時非常好懂,但若要唸出來,常常讓人無法聽懂。」所以林良決定開始試驗,讓自己平時所撰寫的文學作品,亦能言文一致。

  「所以我不管孤獨不孤獨,我想寫言文一致的作品;也就是說我也不在意有沒有影響到別人,只在意自己的試驗有沒有心得、有沒有進步。所以大抵來說,我這麼多年的寫作,一直在試驗言文一致這條路。」對於自己在華文文學領域或對他人的影響,林良倒不覺得有那麼重要,亦不十分在意,只對自己的這項試驗十分關注,並持續進行。

  「純文學乃屬自我表達,寫出後讓讀者自行體會;但兒童文學的讀者就是兒童,所以必須多方面對兒童設想,再下筆寫作。」先是剖析了兒童文學與純文學最大的相異之處,對於兒童文學的撰寫者,林良認為不論是成人啦、孩子啦,都非常適合。

  若有年輕創作者亟欲尋求兒童文學的入門之道,林良也不吝提供建議並經驗分享,他認為欲從事兒童文學寫作的創作者應多和孩童接近,和小孩子談話也好,問他們問題也好,或者給孩子們講故事,也可試著讓孩子們給你講故事,或多看兒童文學作品,這些都對兒童文學的寫作有幫助。至於有意從事文學創作的初學者,林良說明應多閱讀、多投稿,就當作自我考驗,同時不要怕被退稿;林良強調,閱讀與投稿這兩件事是十分重要且必要的文學創作基底。

  「左手寫散文,右手寫兒童文學」的林良,對於散文書寫,林良指出,散文的材料只要在生活裏頭找,便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而把這些生活裏頭的素材集結而成的散文,便是生活散文;也就是說找不到散文題材時,便往這兒找,肯定會有東西寫的。

  在《國語日報》創刊以前,林良原任職於國語推行委員會,而在國語推行委員會的促成下,創辦了《國語日報》,於2005年退休的林良,從國語推行委員會到《國語日報》,職場上孜孜矻矻、辛勤耕耘了65年,而他迄今一如既往,持續維持每日固定撥出三小時寫作的習慣。

  「我最近比較少出來活動,跟我的重聽,跟我的視力衰退有關係…….。」林良以九十高齡,儘管在退休後的現在,手上仍有為數不少的專欄,「我在《國語日報》有幾個專欄,這幾個專欄的歷史悠久,我覺得自己有責任,不要弄壞它的品質。」一直到今天,林良一貫嚴謹看待自己負責的每一個專欄,「如果時間許可的話,我想要翻譯一點英文的圖畫書,還可以寫一點兒歌、童詩,這些都是我喜歡的……」提及自己一心所向的兒童文學,確能讓人覷見林良滿佈皺紋的臉裡散溢著溫煦的笑意。

而會約在同安街的紀州庵,說起故鄉同安,林良說,其實他對廈門的記憶比較深刻。雖然籍貫是同安,但實際上是在廈門出生的林良,到台灣數十年後,有次參加出版會議,遂有機會前往廈門,並趁隙與分離許久的弟妹們見面,但聚會時間短暫匆促,話語尚未談之痛快,林良得在有限的時間內急忙歸隊。「我連他們的名字怎麼稱呼都不記得了……。」尾音未落,林良這一段話裡帶有多少感概。

  「小時候,我最愛吃的東西就是土筍凍。土筍是一種住在海邊爛泥漿裡的蟲,很彈牙的。把牠去熬汁,加上水,凍起來,呈半透明狀的土筍凍,再加上醋啊、蒜啊、芫荽啊、香菜等調味調,冰冰涼涼,放進嘴裡嚼啊,嚼到把土筍都嚼斷了嚼爛了,很好吃的呀!」憶起兒時最愛的小點,林良彷彿墜入過往那段仍住居於廈門的時光流裡,「除了土筍凍,小時候我最愛吃的,還有廈門的綠豆餡餅。在我回到台灣以後,我弟弟託人帶來幾個小餡餅;以前小時候看餡餅覺得好大,現在看餡餅怎麼覺得這麼小……。」

  眼前就近坐著啜著黃澄果汁的可親長者,這是為兒童寫作逾半世紀,寫過許許多多的故事、譯作與兒童詩歌,是讓我們讀過、聽過並會心而笑的林良爺爺啊!爾雅溫文,語調徐緩,理路清晰、秩然不紊,九十高齡的林良爺爺,宛如夏夜涼風,又似冬日暖陽,在午後的紀州庵,讓人愈覺如夢似幻......


 【林良 小檔案】

筆名子敏,籍貫福建同安,1924年生於廈門市,1946年來台迄今。

台灣師範大學國語專修科、淡江文理學院英文系畢業。曾任漳州國小教師、福建《青年日報》記者。來台後,任台灣國語推行員,《國語日報》兒童版、《小學生半月刊》編輯、主編,並兼任台灣師範大學講師。1964年,轉任《國語日報》出版部編譯主任,隔年主編台灣省教育廳《小學生畫刊》。1966年至1993年,與何凡、洪炎秋在《國語日報》家庭版撰寫「茶話」專欄,並主持廣播節目。1972年任《國語日報》出版部經理,1974年任國立編譯館國小國語教科書編審委員。1993年起,先後任《國語日報》社長兼發行人、董事長,20054月退休。曾獲中國語文獎章、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兒童讀物金書獎、中山文藝創作獎、中興文藝獎、國家文藝特別貢獻獎、信誼基金會兒童文學特別貢獻獎、楊喚兒童文學獎兒童文學特殊貢獻獎、金鼎獎終身成就獎等等。

林良創作文類包括論述、散文及兒童文學。第一篇短篇小說〈我們是六個〉,於1946年發表於福建廈門《青天》副刊。來台後,以本名「林良」為兒童寫作至今。他「左手寫散文,右手寫兒童文學」,擅以自然的語言書寫生活情趣及人間百態,幽默又富哲理地道出家庭生活景象,風格清新筆尖常帶「童趣」,被譽為兒童文學界的「長青樹」,為兒童寫作長達五十多年,至今仍為國語日報及《小作家》、《國語日報週刊》等兒童刊物撰寫兒歌及故事專欄。

著有論述《淺語的藝術》、《現代華語會話》、《華語說話基本練習》;散文《茶話》(與洪炎秋、何凡合著)、《小太陽》、《和諧人生》、《小方舟》、《人生二十講》;兒童文學《七百字故事》、《小琪的房間》、《灰驢過生日》、《小圓圓和小方方》、《爸爸的十六封信》(呂游銘圖)、《一條繩子》、《小紅鞋》、《黃人白人黑人》、《小動物兒歌集》、《小紙船看海》、《白狗白、黑貓黑》(陳雄圖)、《松鼠胡來的故事》、《汪小小學畫》(吳昊圖)、《我家有隻狐狸狗》、《快樂少年》、《鄉土小吃》(劉伯樂圖)、《流浪詩人》(連世震圖)、《芋頭》(林麗琪圖)、《我是一隻狐狸狗》、《汪汪的家》(何雲姿圖)等百餘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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