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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穿透葉與葉之間的隙縫,一束束金黃耀著光,在老榕的鬚根間靜靜灑落。蟬噪得像雨,間著沁涼的秋風,迴盪在枯黃落葉鋪陳的廢棄營區裡。 

  「以前的大門在這裡,是用磚頭砌成的。」 

  「現在都拆掉了……。」 

  「以前我們在的時候,是把整座山鏟得平平平。」 

  「這是大自然的反撲啊,全部變成這樣了。」 

  「這間現在是清潔隊的辦公室,以前是我們的副營長室。」 

  「我們的營部連在這裡;我們的連集合場在那裡。」 

  「各位弟兄,我沒騙你們吧!真的很難想像吼,籃球場變成這樣……。」 

  「之前跟你們講,都沒有人要信!」 

  建華哥與一群金砲兵六三八營的弟兄們,在睽違了二十年以後,重回往昔服役的營區與駐地。拿著手機拍下荒煙漫草的營區、頹圮毀棄的碉堡、傾倒歪斜的籃球架、褪色斑駁的標語……,這群金砲兵六三八營的軍友們,你一言、我一語,次第拼湊出當年在金門同甘苦、共患難的青春痕跡。 

  建華哥說,他從退伍至今,已陸續返金七次。「我每年都回來。」領著我們走向他彼時的辦公所在地,「這是我以前的辦公室。我的辦公室有這麼長,以前還有個地道,有人說這個地道可通達毋忘在莒,但沒有人證實過……。我每年都留一個菸蒂在這裡,但很奇怪喔~隔年回來都不見了。」建華哥把手上的菸蒂摁熄在紅土裡,為的是留下「我曾來過」或「我會再回來」的印記。 

  是在返金的第三年,建華哥才重新聯繫上當初很常光顧的,位於營區附近的那家小店的白頭髮老闆娘。由於1990年後,島上大量的裁軍、撤軍,讓雜貨店的生意無以為繼,白頭髮老闆娘遂結束營業,遷往他處住居。幾經尋找與探詢,終是讓未曾放棄的建華哥及軍友們,與白頭髮老闆娘再次相聚。

  「我古早就住在那裡啦,那厝還在那裡啊!」一頭銀絲如雪的白頭髮老闆娘,一手指向被掩蓋在草木間的屋宅,「以前這些阿兵哥住這裡,就跑去我們家洗身軀啊!」往事歷歷,在二十年的光陰之後,白頭髮阿姨和六三八營軍友們的相處,仍舊熱情、真切,一往如昨。 

  踩在滿佈黃落葉與枯槁殘枝的紅土路上,每一步都烙下細碎的沙沙聲響。成群結伴尋訪昔時駐地的軍友們,半是緬懷,有著更多的感歎──「這邊好像很久沒有人來?平常應該也沒有人會來。如果把這裡改成生存遊戲場,那可是非常好玩的!打個好幾場,玩一整天也沒有問題。」「不然碉堡改作民宿也很有賣點,號召力肯定很夠!」「當然維持原狀是最好,如果好好規劃一下…….。」 

  走向長長的闃黑坑道,軍友們此己彼落的話語,在坑道的暗裡泛起一陣陣迴音。「以前的人真厲害吶!這個花崗岩用人力這樣打……。」「我舅舅還來打過八二三呢!」「不要單獨進入坑道,不然一個人走進去,等下會兩個人走出來~~」隨後嘩的引起一陣笑,在這島上磨礪了大把青春時光的軍友們,現已花白著髮、腆著肚腩,終能舒心地看待曾經苦痛曾經磨難的過往。 

  「我們每一年都有人回來。」持著砍刀披荊斬棘整理營區,這群金砲兵六三八營的軍友們,拿著紅漆為碉堡上的番號重新塗繪上漆。「要不是因為有電腦、有網路、有臉書,要不然找到退休也找不到這麼多人一起回來。」甚至是攜家帶眷,領著溫柔貌美的妻與稚齡年幼的兒女,同時驕傲且自信著:「你看,我以前就是在這裡當了兩年兵!」 

  老榕蔭下的廢棄營區滄桑盡顯,今已改作為公部門的清潔隊用地。新綠的老榕樹梢微微透出金黃,營區裡的牽牛花、九重葛與台灣欒樹綻得恣意奔放。這一路上,憶起新兵時期不合理的訓練與磨練、軍旅生涯中所發生的趣事與糗事、與營區外小店商家的濃厚情感…….,「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了。」忘了到底是哪位軍友,遂悠悠的吐出這一句。 

  「當兵的時候啊,我巴不得想要快點離開這鬼地方。」年年返金的候鳥們,這數十名退伍二十餘年卻仍對金門擁有著、懷抱著深切誠摯情感的老兵,身著自製的統一團服,背後正是大大的書法字題著「金砲兵六三八營」,持著紅底白字的旗幟,齊聚站在現已廢棄或移作他途的營區前,向著鏡頭,咧著嘴,笑得一臉燦然的揚聲──「只要還能走,我們就一定會再回來!」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32 2014-12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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