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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918_IMG_1367  

 你說,你們都叫他──孤戀花。

   以前,在金門當兵的時候,每逢休假,最愛去澡堂洗個澡。那是完全擁有自己隱私的一小段時間。在那完全屬於個人的四十分鐘裡,足以卸下一切。其實,常聽見有人在浴室裡哭。第一次聽,感覺有些毛骨悚然,後來聽慣了,只覺哀傷。但是,阿兵哥從不提的。至少去過的人,回來都不跟同袍聊這些事。

    而有關孤戀花的那則往事,就從民間的收費浴室開始。

    那時有個同梯,五官清秀,濃眉大眼的,有別於一般阿兵哥,似乎對金門女孩子絲毫不感興趣。放假時,阿兵哥集結到東林街上的小店,總找妹妹搭訕。要電話、寫情信、遞紙條…..,但被稱作孤戀花的那個同梯,從不加入這行列。一開始大夥兒以為他對異性不感興趣,後來是他說起自己早已有了妻子。

    「有老婆有甚麼關係?這裡很多人還不都有還不照樣……。」弟兄們起鬨著。

     孤戀花聽著,只是笑著,默默地看著皮夾裡的照片。

    會被喚作孤戀花,是因為這個同梯每逢有唱歌機會,只唱那首孤戀花。常常就這麼唱著唱著,甚至就嗚咽了。也剛好有次在浴室,隔壁間的傳來的,正是那首哀婉淒絕的孤戀花……。也是這麼唱著唱著,一曲未能唱完,就哭了。那時忍不住心想:「有甚麼好哭的呢?放假回去就見得到老婆啦。」

    後來,有日,孤戀花到師部來,說明自己是非得七月十六日那日返台不可。他一向素行良好,規矩做事,怎會突然如此要求?向他質問他卻無法提出正當理由,但表情是再懇切不過的。而那態度,也只差沒跪下了。正好那時有項裝備要後送台灣,原是指派另一個阿兵哥去的。找了原本要後送裝備阿兵哥來,動了點手腳。把人給替換,便以為能讓孤戀花順利返台。沒料到,這事讓師長知道了。

    師長把人叫到辦公室,厲聲:「你知道他是為了甚麼原因非得返台?不知道?」孤戀花在師長面前噗通一聲直直跪了下來。「軍人只能倒下,不能跪下。你給我站起來!」在師長的命令下,孤戀花站起,遂開口說了──

    七月十六日,原是他妻子的忌日啊。

    原作水泥工的他,結識了在工地附近賣檳榔的妻子。後來,甚至連妻子也一起做起了水泥工。兩人拼命攢著錢,只盼能早些結婚,打造並擁有自己的家庭。但兵單,來得還是太快了。還來不及舉辦婚禮,他就被徵召入伍。而他妻子,在他入伍前有了身孕,卻仍在工地工作著。直至懷胎五月,出了意外。醫生說得開刀取出孩子才能保住母親性命,但他妻子亟欲留下孩子,堅持不肯。當夜,血崩不止。在那當下,她便去了。

    七月十六,正是她離開週年的忌日。

    所以,再怎麼樣,他都得飛回去。去見見她。去見見自始至終完全沒有名份卻依然守著他、為著他的她。也直到那時,才知道,孤戀花為什麼每唱孤戀花必定會哭;也直到那時,才知道,就算回去,是再也見不到了──

    這則斷腸悽惻的孤戀花,是暑假裡的某個下午,透過電話,寶哥和我說起的,切實發生在他身邊的往事。掛上電話,在youtube找出歌曲連結,播放著紀露霞原唱的孤戀花,鍵下這些字句的同時,那些微小、確切而又堅定的情意,是薰得讓人眼窩酸的,瞬時再也睜不開了……

    風微微  風微微  孤單悶悶在池邊

    水蓮花  滿滿是  靜等待露水滴

    啊……啊……

    阮是思念郎君伊  暗想思  無講起

    要講驚兄心懷疑

    月光暝  月光暝  夜夜思君到深更

    人消瘦  無元氣  為君唱出斷腸詩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4。秋季。復刊一號。第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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