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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返還烈嶼老家,父親在閒聊中提起,民國七十年間,發生在我們家雜貨店旁的槍擊事件。那是一個酒後失態的年輕連長,於農曆八月初二,就在小村廟宇的醮慶之後。

 

  「真正的情況,大家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母親說,當時抱著我躲在撞球桌下,父親則反駁,該是躲在玻璃櫃後才是,「那時,把妳抱在身上,躲到無處去了。」三十餘年前的往事,仍讓人心有餘悸。

 

 第一聲槍響,是從我們家的雜貨店與隔壁二舅媽家之間的窄巷中傳出的。槍響之後,繼而傳出踹門聲與咆哮聲,該有多驚懼,就有多慌恐。瑟縮著躲藏的父母,聽聞大表哥從隔壁屋宅跳至我們家樓頂,屋瓦應聲碎裂,間有迭聲急促求救。後來,是旅長來了,一聲聲喚著「我們黃埔幫的......。」好半晌,這才把失控的連長給帶走。

 

 一則故事、一段線頭,經由踩踏、幾步回溯,我只記得老照片裡,兒時的我總一副傲嬌憨傻,嘴頰裡老嚼著鼓著如白胖饅頭。翻過了是頁,有一些泛黃,有一些模糊,有一些陳舊,當年給攬抱在懷裡的女娃兒,重聽這事,震撼依舊。所以,婚後,每每返回烈嶼,我總在家中細細尋索,重新喚起部分自己或青春或童稚的遺留;有時,我把這些碎屑與線索打包存留,悄悄帶走。

 

 就像新居陽台上的數盆多肉。那盆看似嬌小柔弱的薄雪萬年草,就是我從烈嶼老家剪取枝條,渡海回來扦插,使其沾土生根即成活。薄雪萬年草以綠色葉片像似覆上一層薄雪而得名,植株玲瓏可愛,顏色飽滿綠翠,烈嶼家中的那盆,密生枝葉叢聚如絨;上網查了相關資訊,才知這薄雪萬年草耐寒耐旱,性子不嬌貴,好生好養,恰恰適合懶人如我。

 

 母親先於我著迷於盆栽的種植,也早於我習得如何扦插、分株、根播等栽植相關技巧與知識,其他諸如日照的時長、發長的速度、澆水的頻率......,由母親提供序列與索引,我則按圖索驥,從花圃裡刨土,往盆栽中填實,埋進枝條、插入葉片,以水澆淋,像是種下一個隱喻,充當我繫念的分身,在太陽底下裸露,於風雨之中淋浴。

 

 如子彈飛掠,也像玻璃沙漏上端沙粒盡漏,唰唰唰地在下方生成沙丘,既離散又覆滅,既安定又精確;所有斑駁的記憶都還算數,儘管歲月的影子已然淡薄,時間,巨大成流。年輕的父母懷中覆抱保護著嬰孩,在平安裡曲折,歲月靜好,有些故事在悠悠時空裡,卻渡化得淡然蒼茫如有隔。

 

 我有多麼期待,多年生的這一小盆常綠,這一簇略顯生嫩稀疏的薄雪萬年草,能在雨露滋潤與明亮光照下,飽滿悅意,精神抖擻的蓬發增生,好發長得更新、更實、更綠,像彼時未經人事的嬰孩咻地一聲蛻長完熟,作為一種綿延、一種傳續,繼續當一個說寫故事的人。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7。春季。第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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