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03

作者林靈

  妳會知道時間到了。
      預產期後兩天。凌晨時分,產前陣痛無預警來襲。一道道尖刻的,無法遣亦無法緩解,規律間隔數分鐘不斷湧上,歇斯底里地提取妳僅存的清醒。於是妳夜不能寐,妳情緒繃緊妳身心拉扯,妳感覺全然疼痛妳感覺魂靈幾乎剝離,妳在一次次痛感裡無用的挪動身體,搖晃自己彷彿巫舞祈求安穩與平靜。最後只能哀哀期待天明。彼時身旁那人鼾聲大作,徹夜未曾止息。
    陣陣痛楚像潮汐與浪,幾乎被提煉為質地清澈的水晶,一眼即能看透這痛的質地——是如此剛烈與單一。所有痛感神經群聚發作,具象成大片大片荊棘叢林,而妳在荊棘叢裡,腳步滯泥濘,徒勞地試圖前行。妳感覺空氣稀薄,妳的表情扭曲猙獰。明明天已大亮,朗朗天色在妳眼皮底下嚼食被鯨吞,妳只能闔眼,妳只能靜默祈禱自己足夠勇敢足以挨過這一切。
    妳被安放在靠走道的床位。肚腹與手臂分別綁縛測量儀器,「這是宮縮指數」、「這是胎心音」,隨著屏幕上的曲線拉高,開展絕無終止的陣痛輪迴妳咬牙妳皺眉妳握拳,大規模高頻率的收縮壓力將妳粉碎將妳壓碾,妳頹爛如沼,妳克制著妳低吼著但無法不弓起身子,妳只能趁隙短暫喘息,直至下一波陣痛將妳掩沒讓妳窒息。
   妳在一波波痛感與痛感之間焦急等待,且不斷質疑時間從未如此流速之。麻醉師來後囑妳側臥蜷縮靜妥如熟蝦一只,從妳後背緩緩注入並投以止痛藥劑,藥劑蜿蜒瀰散身體,妳總算感到痛感逐漸趨弱趨緩。鈍化的痛感神經使妳神智清醒,然而並非完全失去痛感,妳依舊持續偶爾間或泛起便意,那其實是一次次臨產之跡。
    護理師與醫師分別來過幾回,並以手指探入妳的身體。妳確知自己的身體緩緩張開裂口,兩指、三指、四指.....,終抵幾近全開之時--「推進產房。」醫師畢竟下了指示,妳終覺自己懷胎十月所有被剝奪與被壓擠就是直待今日。

      彼時尺度與恥度大開,妳一腳踩在「女人」與「母親」的門檻。護理師殷殷囑妳用力、吸氣、吐氣,於下一次陣痛來襲之時繼續使上洪荒之力。妳鎮日少有飲水與進食,由清晨捱至日暮,再熬至闇晚,妳順了幾次氣,使了幾次力,「看見頭髮了!」陣痛來得洶湧或不洶湧,有幾次在痛感的浪尖上妳一度想要放棄。妳屏息妳蓄力、妳無聲尖叫無聲哀號妳在心底為自己默禱與打氣。
      後來所有的什麼都算不了什麼。包含那些撕裂、那些剝落、那些縫、那些創口......,彷彿「啵」的一聲之後,娃兒清亮的哭啼讓妳熬過痛感的輪迴從混沌裡甦醒。自此妳了一個職銜,添了一個稱謂--
妳徹底成了一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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