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金門文藝-文學創作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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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的守護》

 

  出國返家那日,正落著雨。我和外子一下車,推著行李,走入院內,這才發現門口陰乾處正蜷窩著一團絨絨的黃,睡得沉香。我們走得很近了,牠倏地醒了,遂望外奔竄而去。

婚後,家中偶爾開伙,我總把果皮、洗米水、殘骨剩飯等廚餘,一併置入自家花圃,充作植栽肥料。幾次下來,有隻黃色虎斑貓,老睜著怯怯的眼,在不遠處張望。接連數日,我把剩餘的餐食固定倒置於花圃某處,待隔天探看,那些原本置放殘餘之處,總被收拾得空無一物,回復如初。

落雨的夜裡,我竟也開始惦記,那貓兒是否有處所安棲?飯後,走向花圃之時,我也學貓喵喵兩聲,彷彿通報,彷彿暗號。我與貓兒之間,像是建立起一條無形的關係紐帶,開始有了繫絆。

連日下班後返家,親見小黃貓蜷窩在外子停置於家門口的重型機車座墊上,一點兒不懼人,骨碌的圓眼定定地看著我們。有幾回,小黃貓端坐於家門口的階梯上,像是自我們離家之時,牠便負起守護的責任。自此,我便親暱地喚牠,「我家的貓」。

 

《落跑的貓》

 

近來,每每返家進院或餐後推門,小黃貓總近著喵喵數聲,撒嬌似的。日子久了,貓兒們彷彿也會彼此通風報信,曾一口氣聚集了六隻浪貓,大小胖瘦花色不一,或站或坐或斜躺,各據門口一角,等著放飯。

餵食這些浪貓成了我的例行公事。有時牠們低吼噴氣、示威爭搶宛如有仇,有時倒是相安無事、坐候待食像似有序。貓兒有貓兒的默契與規矩,既警覺又無辜,既神秘又傲嬌,卻也隨時等待,隨時離開。

其中有隻灰黑色虎斑貓,圓眼圓臉且一臉萌樣,總愛倚著紗門往屋裡望,或在我出門後,聳尾步步貼伏著我的腿腳,幾乎是蹭著的,並不吃食,老繞著人轉,一切動作靈敏輕巧,一副自在模樣。我忍不住揣想,或許牠只是趁隙落跑、出門透氣的隔鄰家貓。

 

 

《再見幼貓》

 

一日,門口傳來微弱的貓啼。循聲查看,最終發現躲在門口鞋櫃裡的幼貓,貓目圓睜,瑟瑟發抖。一隻孤伶伶的灰黑色小虎斑,蜷起來不過成人巴掌大。

擺上清水、飼食,許是剛斷奶的幼貓一口口貌似吃力地緩緩咀嚼與吞嚥,我甚至把飼食加水泡軟。四處不見母貓身影,幼貓的瘦弱讓人溫柔感慨。食畢,幼貓遂一溜煙不見貓影。這貓兒該是把鞋櫃當作賃居藏躲處了。

辨識度極高的幼貓哭啼,充滿不安定與不確定感,嗚嗚嗚地小小叫聲,小動物本能的怕生與恐懼,著實使人揪心。有時牠會出現,有時牠並不出現,來得無蹤,走得亦是匆忙。

有些關係萌芽與起始,有些關係離散與結局,貓兒們來來去去。這些沒有名字的貓,縱使從不被馴服被豢養,但經由這些時日的相處,仍長出了信任與依託、多情與多慮;千絲萬縷的心緒,絕對誠實、毫不隱瞞。

我難免掛心且牽絆著那隻久未露面的幼貓。或許某日,終至我們學會告別,學會放下與療癒。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7。秋季。第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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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返還烈嶼老家,父親在閒聊中提起,民國七十年間,發生在我們家雜貨店旁的槍擊事件。那是一個酒後失態的年輕連長,於農曆八月初二,就在小村廟宇的醮慶之後。

 

  「真正的情況,大家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母親說,當時抱著我躲在撞球桌下,父親則反駁,該是躲在玻璃櫃後才是,「那時,把妳抱在身上,躲到無處去了。」三十餘年前的往事,仍讓人心有餘悸。

 

 第一聲槍響,是從我們家的雜貨店與隔壁二舅媽家之間的窄巷中傳出的。槍響之後,繼而傳出踹門聲與咆哮聲,該有多驚懼,就有多慌恐。瑟縮著躲藏的父母,聽聞大表哥從隔壁屋宅跳至我們家樓頂,屋瓦應聲碎裂,間有迭聲急促求救。後來,是旅長來了,一聲聲喚著「我們黃埔幫的......。」好半晌,這才把失控的連長給帶走。

 

 一則故事、一段線頭,經由踩踏、幾步回溯,我只記得老照片裡,兒時的我總一副傲嬌憨傻,嘴頰裡老嚼著鼓著如白胖饅頭。翻過了是頁,有一些泛黃,有一些模糊,有一些陳舊,當年給攬抱在懷裡的女娃兒,重聽這事,震撼依舊。所以,婚後,每每返回烈嶼,我總在家中細細尋索,重新喚起部分自己或青春或童稚的遺留;有時,我把這些碎屑與線索打包存留,悄悄帶走。

 

 就像新居陽台上的數盆多肉。那盆看似嬌小柔弱的薄雪萬年草,就是我從烈嶼老家剪取枝條,渡海回來扦插,使其沾土生根即成活。薄雪萬年草以綠色葉片像似覆上一層薄雪而得名,植株玲瓏可愛,顏色飽滿綠翠,烈嶼家中的那盆,密生枝葉叢聚如絨;上網查了相關資訊,才知這薄雪萬年草耐寒耐旱,性子不嬌貴,好生好養,恰恰適合懶人如我。

 

 母親先於我著迷於盆栽的種植,也早於我習得如何扦插、分株、根播等栽植相關技巧與知識,其他諸如日照的時長、發長的速度、澆水的頻率......,由母親提供序列與索引,我則按圖索驥,從花圃裡刨土,往盆栽中填實,埋進枝條、插入葉片,以水澆淋,像是種下一個隱喻,充當我繫念的分身,在太陽底下裸露,於風雨之中淋浴。

 

 如子彈飛掠,也像玻璃沙漏上端沙粒盡漏,唰唰唰地在下方生成沙丘,既離散又覆滅,既安定又精確;所有斑駁的記憶都還算數,儘管歲月的影子已然淡薄,時間,巨大成流。年輕的父母懷中覆抱保護著嬰孩,在平安裡曲折,歲月靜好,有些故事在悠悠時空裡,卻渡化得淡然蒼茫如有隔。

 

 我有多麼期待,多年生的這一小盆常綠,這一簇略顯生嫩稀疏的薄雪萬年草,能在雨露滋潤與明亮光照下,飽滿悅意,精神抖擻的蓬發增生,好發長得更新、更實、更綠,像彼時未經人事的嬰孩咻地一聲蛻長完熟,作為一種綿延、一種傳續,繼續當一個說寫故事的人。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7。春季。第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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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歡嗎?」「當然啊。」J的語氣無庸置疑,彷彿這是甚麼愚蠢無用的問題,且再不值一提。
 

 「金門,是一個很孤單的島。」記得J是這樣形容。他說,初抵金門只感荒涼,就像進入沙漠。十餘年後,再次復返這島,長時間存留於營區內,彼時身著軍服,再熟習不過的情境,瞬時湧上--射口外,用以禦敵的軌條砦一根根等距矗著,東北季風呼嘯,瓊麻與龍舌蘭拔地頂天,而沙灘始終平緩,海水湛藍。
 

 十餘年前於金門當兵的J,和同袍H,退役後再返金門,彩繪營區,為其添色加溫。在這過程裡,他們日日晨起,常常是在菜市場裡買好早午餐,遂開著小貨卡,載上發電機,直抵營區。J與H忍不住揣度,以往在此當兵的學長們,到底是懷抱著甚麼樣的心情?從高雄的十三號碼頭開始,一直到最後等待退伍的結束.....。他們甚至拜訪多位退役學長,邀請學長們實際走訪營區,J與H則以文字及圖像細細描摹,再現彼時曾在金門服役的故事與畫面。
 

 J與H負責規劃設計的幾個營區,都分散在島嶼的最端點。蟲鳴之外,遠處船隻引擎悶聲轟隆,坑道裡蔭涼,一條條岔得都像時光隧道的盡頭。陽光篩過葉隙,在坑道口倒了一地碎影。長長坑道接連空洞洞黑忽忽的營舍,一個個空廓、潮濕、闃靜,相互毗鄰,像極了荒廢已久的心室。
 

 施工時,唯有工具鑽鑿聲貼合著木麻黃的風切聲。趁著休息空檔爬上瞭望台透氣,才發現,這十來年的海風從來都冽得徹底。坑道裡鎮日無光,他們以手電筒點亮。J和H各據坑道一角,以長長的靜默,對抗鎚鑽鑿削、火光噴濺與鐵屑墜地的聲音。偶有的語句都像是拋接,蟲鳴則異常激烈。
 

 J說,他感覺自己是個農夫,日出而作,抵田地後開啟收音機,彷彿全世界剩下土地與自己。累了坐地而息,倒碗水就口,一日只是單純的把一件事情做完,直待日落西山,騎車回家。日復一日,持續在空盪盪的營區裡,他們復刻著空間記憶,直待完善了一座又一座的印記。
 

 我去走訪這些坑道與營舍,正是陽光熾烈的暑假最末底。坑道裡湧來走踏階梯的迴音。循著箭頭指示,依照時間順序,H的手繪圖像佐以J的文字,得以一窺--「料羅、擎天廳、幹訓班、公差、晚點名、包哨、點放、蔥熱、奶雞.....。」這些關鍵字構築成的軍旅涯跡。而彼時,他們都還忒年輕。
 

 迷彩碉堡外,綠草茵茵,九重葛錦燦斑斕,我們匿於樹影。J說,這到底是復刻了軍旅回憶,或該說,在這細細回復如初的過程,本就是一場盛大和緩的療癒。
 

 「喜歡嗎?」「當然啊。」無庸置疑的,J指的,自然是金門了。金門吶,也正是他們一再復返追索的,從青春苦澀磨礪跋涉,讓沙漠綻出了玫瑰,終將暗瘡究竟了涅槃。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6。秋季。第6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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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雛雛》

  我對雛雛僅存的記憶,僅留存在那寥寥兩張泛黃的老照片裡。

  其一,是冬日拂照下,長髮的母親,著一身紅色系衣裙,一臉燦爛笑容,一派甜美少女模樣;伏在母親腳邊,一身白毛膨鬆,搖著茸茸尾巴的小傢伙,就是雛雛了。其二,我穿一身胖紅棉襖,手握一枚紅蛋,笑咧了嘴,讓阿嬤給抱著;阿嬤的左右,分別站著表哥與表姐,在阿嬤腳邊蜷著的雛雛,被陽光薰曬得一逕懶洋洋。

  我對雛雛僅有的,如此稀薄、零星的印象,甚至連牠的性別都不清楚,但得以肯定的是--牠是家中的組成分子,兜轉圍繞在我所有的嬰幼兒時期的模糊記憶。

 

《哈利與莎莉》

  比利克里斯托梅格萊恩,分別扮演男、女主角哈利和莎莉的愛情喜劇《當哈利碰上莎莉》,該劇播映時,我剛上小學。那時,家中一條毛色黑與黃褐參雜的狗兒,遂被取名為哈利。

  哈利身型偏瘦,但精壯機靈。對於狗食不太講究的往昔,哈利吃的是家中餘下的的剩菜飯、肉骨頭等各式廚餘。一日,有條體型更小,毛色混雜著黃與深褐的狗兒,在幾步路外,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哈利,或候在哈利的食盆邊等著。我們猜想,這應是哈利的女友了,自然將牠取名為莎莉。

  哈利是我與鄰居孩童的最佳玩伴,常是一招即來,隨我們到處遛達去;說是陪伴或玩伴,其實,更像是照看著調皮貪玩的我們這些孩子一群。莎莉較懼人,與我們總保持一定距離,除在哈利身邊偶能見到,其他更多時刻不見蹤影。

  我清楚記得,在隔鄰的嬸婆屋後廣場,學騎腳踏車那日,莎莉以一副大腹便便模樣現身,垂墜著飽滿的乳房與肚腹緩步。牠像是餓著,在嬸婆屋後淺小的溝邊候著,終叼起一枚未完食的柳丁,黃澄的果肉與包覆其外、幾近完整的果皮,分不清是果汁還是溝水沿途盡滴,牠走了幾步路,覓得一處靜僻,吃將了起來。

  彼時我年紀尚小,還懵懂得未能辨識莎莉在我眼前所展現出的生命力;幾多年後再記起,才足以體會那樣的一種韌性,以及一個母親,為了求活求存,為了誕下子嗣,而不得不生出的堅毅母性。

 

《大白》

  大白,是駐軍於返台前,讓渡給我們的狗。

  初來乍到的大白,或許以為原飼主只是暫時遺忘,忘了帶牠一同移防,牠曾數度返還當初飼主所駐紮的幾處營區尋覓。後來,牠不再回頭去找、去尋,就此認份地窩在我們家所經營的雜貨店裡。

  體型壯碩如黃金獵犬與拉不拉多,身披乳牛斑紋長毛,大白是一臉帥氣的米克斯大型犬。大白親人,但親近的多為軍人,常膩在阿兵哥腳邊或搖尾或開心示好;除了自家人,一遇非迷彩或非草綠服人種,魁梧的大白即兇猛狂吠,具有相當程度的威嚇作用。

  每逢年節,阿兵哥會給大白的胖脖子繫上捲捲紅包,象徵吉慶與喜氣;夏日午後,我和妹妹就著水龍頭,拉起水管,以清涼水柱與清潔泡泡,替大白梳洗污髒毛髮與身軀;天若涼冷,牠也和我們一同窩睡在房間裡。是夥伴、是家人、是跟班、是保鑣,大白與我們情感相依,出入也都一起。

  足足六、七年時間,牠陪著我們成長,一路從青壯年到老、到病,直至牠老得再沒有氣力,孱弱得只能倚著父親的車輪邊躺憩,並就此意外丟失了身影。再後來,所有關於大白的忠誠、傻氣、善解人意、熱情與窩心,我們竟只能從相簿裡回憶。 

 

《忠誠的記憶》

  「我願盡我一生所能,每天都對你忠實,無論你貧窮或富貴,無論你疾病或健康,我都會永遠的愛護你,守護你......。」如果牠們能夠言語,肯定比這些誓詞更能觸動人心。

  搖著尾巴展現熱情與笑靨,蹭在腿腳邊撒嬌討摸摸露肚皮,或伸出足蹄輕搭我的身體,所有關於犬的記憶,最後總都會是哀哀欲絕的死亡與別離。

  養生送死,連結了我所有關於犬的記憶,包含成長、死亡、創痛與治癒,儘管牠們不言不語,但都是來渡化飼主,認識並修習生與死的課題。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6。春季號。第6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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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歲那年,因為誤踩地雷,她失去右腳;十九歲那年,她成了一個母親;七旬的她,那日,緩緩走向睡房,從床邊的櫃屜中翻出兩張照,一張黑白,一張微有顏色,過肩的烏黑長髮,綴旁分瀏海,黑白明亮的杏仁眼,紅的唇,一席碎花衣衫,青春正盛。

 「真美。」我這麼說,她遂咯咯的笑了,少女似的。她說,也不知道去哪翻找來的底片,給洗成一張黑白、一張彩色,指著那頭烏黑長髮,她解釋,「其實是以前生活艱苦,沒錢燙髮。」 

 「我們這村莊,裝冷氣免錢。」她所住居的這處靠海村落,飛機每日都從頭頂上經過,每隔數分鐘就一次引擎轟隆,據她形容,飛機起降幾乎壓上屋簷,且噪音嘈雜。所以吶,村民就有了一筆筆的補助款項入帳。

 提及未繳的會錢,甚至在我眼前,就著一疊千元鈔票,從一開始,數數了起來。「這次標的會是三千,最近好像還收了一個會是三萬的,我本來想跟,可是會已經開了,講時已來不及了……。」

  她一手撫著出門時,老愛揹的軟包,「這只包,原本是我媽的媳婦給她的,但我媽把它給我。」一只深棕色軟皮側肩包,內裡數個夾層,不知經過多少時歲,皮質仍泛著暗色光澤,相當柔軟。「妳看,壞了我還自己補。」背帶一側,確有一處針線補綴之處。  

 身為長媳兼長女,原生家庭中,還有六個弟弟與二位妹妹,所有關於家的重量,她一肩扛。「我以前可是能擔百餘斤的!」「有夠累的,我以前沒坐過椅子啊,沒日沒夜的做。」清沙、鋤草、剖蚵一碗一銀元的賣……,她甚麼都做;儘管現在眼睛不甚便利,早些年留下來的針車,她還偶爾踏著。

  視弱的丈夫從前製作豆腐販售,她則清洗、補綴軍衣。以往住居在營區旁,官兵所剩餘的食材,她都拾回家重新清理、煮炸,因此她兒子曾說,「老媽總是取豬食來飼兒。」但孩子的父親早逝,她一個人,一雙手,把六個孩子拉拔長大,「現在的日子,好不容易甚麼都有了……。」現已是兒孫滿堂,承歡膝下,再回首,她仍哽咽。「我認為,甚麼事都要靠自己,我都靠自己。」 

 由三個相連店面打通的住所,寬敞明亮且通透。而這內裡,分別是雜貨店、冰果室、撞球間,畢竟,彼時是有十萬大軍進駐的年代。店招還漆在外牆上,有些褪色,但絕不斑駁。後來,大量的裁撤軍,她亦曾跟隨兒女遷台居住。

 「有人就有錢,所以我不怕艱苦。」這是一個十足韌性的島嶼女性,一個堅強的漁村母親。在一日的最末,她掏了顆碩大紅豔的蘋果給我,明顯是進口的,「我女兒給我三顆,一顆給妳。」我還放著,有些捨不得就此削去層層新鮮甘甜與香氣。 

 她說她出身青嶼。青嶼的沙灘上,也蔓延著一藤藤的綠,綠裡簇有一蕊蕊的黃,豔的、亮的,向著月,也迎著太陽;種籽可提煉精油,莖皮纖維可製繩,根部可釀酒,耐鹽耐旱,一朵朵適應力極強的待宵花,生長在島上的海灘沙地與廢耕的土地上。我想起了她,一身花衣,染燙蓬鬆的髮,予我說著,還咧出一口好健康的牙。

 那笑啊,根本待宵花一樣吶。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5。秋季。復刊三號。第6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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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欽他們村口,那塊鐫有村名的大石塊旁,一樹如雪的重瓣郁李,現正綻滿了枝椏。 

  「去叫你小姑姑來吃飯。」阿欽說,每逢年節或小姑姑的生日與忌日,阿嬤都會差使他,連同備妥的供品與水果,去給在廚房裡的小姑姑上香祭拜。廚房裡的小姑姑是一只用簽字筆書寫姓名的紅紙,小姑姑沒有神主牌。

  阿欽說,早在他出生前,小姑姑就已經沒了。

  阿欽又說,聽小叔叔說,在以務農維生的年代,儘管家境並不富裕,但小姑姑是家裡的么女,自小備受寵愛,大家都盡量滿足她,遂也養成她傲嬌的性子。

  小姑姑的拗脾氣,常因瑣事而與阿公阿嬤吵翻天,誰的勸也聽不進。唯一比較說得上話的,是阿賓──鄰村一個長她三歲的男孩,兩人自小青梅竹馬,無話不談,常常是阿賓勸慰著小姑姑,得多理解並體諒為人父母的用心良苦。

  阿賓家中只有寡母,早熟的他早早當了理髮店學徒,習得一技之長,用以糊口。 

  小姑姑年紀漸長,眼看亭亭玉立,阿欽的阿公阿嬤說是想讓小姑姑許到好人家去過好日子,幾經考量,決定把小姑姑嫁給落番回金的商人第二代。眼看婚約已定,小姑姑得依循父母之命,嫁給沒有絲毫感情基礎的夫婿,任性執拗的小姑姑哪裡肯?

  阿嬤要脅著小姑姑,同時以死相逼,並出動全家人對著小姑姑好說歹說,花了幾天時間,終於還是把小姑姑勸上花轎。只是,婚後的小姑姑過得並不開心,曾與阿嬤提出欲與丈夫離婚的念頭,「妳敢講,我不敢聽!我哪欸生妳這款查某!」在往昔那個裙子不能短到露膝蓋的保守年代,阿嬤一口拒絕。

  小姑姑與阿賓繼續往來,時有訴苦,兩人殷勤的會面未斷;直至耳語漸生,流言四散。 

  「出大事了!」一晚,阿欽的爸爸被鄰人急急通知,連忙帶往村口的一方空地,只見小姑姑與阿賓兩人仰躺,早沒了氣息,一旁倒著巴拉松空罐。眾人儘管疑惑,卻再也無從查明緣由。

  只是,逐漸傳來繪聲繪影的村人說,夜半時候,看見村口恍惚坐著兩個人影,模樣像極了小姑姑與阿賓,里長遇過,村裡的阿春嬸也看過……。「根本黑白講!」細碎的一句句傳進耳裡,阿欽的爸爸憤而拍桌怒斥;後來,家人對於小姑姑的事,一概閉口不談,彷彿小姑姑從來就未曾存在。

  也只有每逢年節或小姑姑的生日與忌日,阿嬤才會差使著阿欽他們這輩,去給在廚房裡,那一方寫著小姑姑姓名的紅紙上香祭拜。阿嬤自己從不給小姑姑上香,嘴裡卻老是喃喃,「怕她不敢回來吃飯。」 

  「小姑姑的事,我兒時聽過,但總記憶模糊。」阿欽說,直到今天驅車返家,經過村口那樹恣綻如雪的重瓣郁李旁,倏地想起小姑姑的名字裡,原就有個「郁」的啊。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5。春季。復刊二號。第5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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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你們都叫他──孤戀花。

   以前,在金門當兵的時候,每逢休假,最愛去澡堂洗個澡。那是完全擁有自己隱私的一小段時間。在那完全屬於個人的四十分鐘裡,足以卸下一切。其實,常聽見有人在浴室裡哭。第一次聽,感覺有些毛骨悚然,後來聽慣了,只覺哀傷。但是,阿兵哥從不提的。至少去過的人,回來都不跟同袍聊這些事。

    而有關孤戀花的那則往事,就從民間的收費浴室開始。

    那時有個同梯,五官清秀,濃眉大眼的,有別於一般阿兵哥,似乎對金門女孩子絲毫不感興趣。放假時,阿兵哥集結到東林街上的小店,總找妹妹搭訕。要電話、寫情信、遞紙條…..,但被稱作孤戀花的那個同梯,從不加入這行列。一開始大夥兒以為他對異性不感興趣,後來是他說起自己早已有了妻子。

    「有老婆有甚麼關係?這裡很多人還不都有還不照樣……。」弟兄們起鬨著。

     孤戀花聽著,只是笑著,默默地看著皮夾裡的照片。

    會被喚作孤戀花,是因為這個同梯每逢有唱歌機會,只唱那首孤戀花。常常就這麼唱著唱著,甚至就嗚咽了。也剛好有次在浴室,隔壁間的傳來的,正是那首哀婉淒絕的孤戀花……。也是這麼唱著唱著,一曲未能唱完,就哭了。那時忍不住心想:「有甚麼好哭的呢?放假回去就見得到老婆啦。」

    後來,有日,孤戀花到師部來,說明自己是非得七月十六日那日返台不可。他一向素行良好,規矩做事,怎會突然如此要求?向他質問他卻無法提出正當理由,但表情是再懇切不過的。而那態度,也只差沒跪下了。正好那時有項裝備要後送台灣,原是指派另一個阿兵哥去的。找了原本要後送裝備阿兵哥來,動了點手腳。把人給替換,便以為能讓孤戀花順利返台。沒料到,這事讓師長知道了。

    師長把人叫到辦公室,厲聲:「你知道他是為了甚麼原因非得返台?不知道?」孤戀花在師長面前噗通一聲直直跪了下來。「軍人只能倒下,不能跪下。你給我站起來!」在師長的命令下,孤戀花站起,遂開口說了──

    七月十六日,原是他妻子的忌日啊。

    原作水泥工的他,結識了在工地附近賣檳榔的妻子。後來,甚至連妻子也一起做起了水泥工。兩人拼命攢著錢,只盼能早些結婚,打造並擁有自己的家庭。但兵單,來得還是太快了。還來不及舉辦婚禮,他就被徵召入伍。而他妻子,在他入伍前有了身孕,卻仍在工地工作著。直至懷胎五月,出了意外。醫生說得開刀取出孩子才能保住母親性命,但他妻子亟欲留下孩子,堅持不肯。當夜,血崩不止。在那當下,她便去了。

    七月十六,正是她離開週年的忌日。

    所以,再怎麼樣,他都得飛回去。去見見她。去見見自始至終完全沒有名份卻依然守著他、為著他的她。也直到那時,才知道,孤戀花為什麼每唱孤戀花必定會哭;也直到那時,才知道,就算回去,是再也見不到了──

    這則斷腸悽惻的孤戀花,是暑假裡的某個下午,透過電話,寶哥和我說起的,切實發生在他身邊的往事。掛上電話,在youtube找出歌曲連結,播放著紀露霞原唱的孤戀花,鍵下這些字句的同時,那些微小、確切而又堅定的情意,是薰得讓人眼窩酸的,瞬時再也睜不開了……

    風微微  風微微  孤單悶悶在池邊

    水蓮花  滿滿是  靜等待露水滴

    啊……啊……

    阮是思念郎君伊  暗想思  無講起

    要講驚兄心懷疑

    月光暝  月光暝  夜夜思君到深更

    人消瘦  無元氣  為君唱出斷腸詩

原文刊載於《金門文藝》2014。秋季。復刊一號。第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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