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2)

瀏覽方式: 標題列表 簡短摘要

 關於寫作,我想說的是……第三輯2之1-我的劫數

 2016-06-20  04:10 中國時報 【林靈】 

(引言)我把寫作生成舌頭,週身劫數與試煉,種種糾結與交纏,以文字爬梳因果脈絡,讓艱難成簡單,化複雜為直白。  

 二一五年二月,一架原從台北松山機場飛往金門尚義機場的復興班機,於起飛不久後即墜毀於基隆河,造成四十三人死亡。當時,因工作需求而須連繫死傷者家屬。一名罹難者的姑姑,在電話那頭,毫無心防的向我坦露,死者生前的家庭背景、成長歷程與生活境況……,電話那頭的哀哀欲泣,甚至是怪罪起自己,究竟是直接或間接的促成了姪子的意外死亡。  

 十一月,金門發生裝甲車撞樹墜湖案,致兩名士兵不幸意外身亡。彼時,立即趕到太湖湖畔的一位士兵母親,跪坐湖畔,沙啞的哭號沒有間斷,她望向湖面,持續喚著她兒的名。直至溼淋淋的屍首撈起,那副蒼白浮腫的面容裡,雙眼未闔,各個孔竅滲出深褐色的血液。她直直跪地,哭出了絕望。  

 儘管是他人的劫數,但每一次,旁觀的我,都像找回一個劫後餘生的自己。金門不再是戰場,人生的戰地卻比比皆是,「寫作」是我的劫數,而且,它的場域,夾雜著功利與質疑。「寫作能有什麼用」、「妳會餓死的」、「我是為妳好」。這些指責習慣以「愛」之名,搶劫我剛點燃的文字火苗,讓我必須以孤獨、以淚水餵養,才能進入我的「劫數」。  

重返故事現場 

 寫作是劫數,但我愛它的疼、愛它的痛,因為它,我不斷來返故事發生的現場,那些顯現人生真相的地方──  

 外婆在六、七年間,曾肩揹著一麻布袋的白殼,帶上母親,一村挨著一村,以一台斤兩塊錢的價格來叫賣。米白色扁圓的一丸丸,聞起來有微酸帶餿的發酵氣味,這以米磨成漿,捏塑成團狀,待乾即可作用的天然酵母,早已被便利且易於收納及保存的袋裝粉末所取代。  

 菜市場裡,擁有百年歷史的打鐵舖,七旬的老師傅泰山伯,在窄仄烏黑的四壁裡,敲打經炭火燒紅的鐵片,以手工鍛造菜刀、魚刀與各式農具。趁隙從保溫壺裡倒出濃黑的老人茶,他邊喝邊說,房市飛漲,寸土寸金,地主收回土地預備蓋大樓,他同時面臨了傳統工藝無以為繼、無人傳承的窘境。  

 因誤踩地雷失去右腳的青嶼少女,復原之後,嫁給視弱的丈夫,住居在靠海的聚落。丈夫製作豆腐,她則清洗、補綴軍衣,胼手胝足地撫養六名子女。忍過艱苦、躲過炮戰,少女現已熬成了老嫗,坐在三個店鋪打通的屋裡,仍然十足堅強與韌性,完整呈現一個島嶼母親的刻苦原型。  

 也因為感官敏感、心緒柔軟,夜裡急急駛過的救護車鳴笛,消防車持續不斷的警示音頻,與意外事故頻頻相交的這一年時間裡,所有投訴無門的憤懣、冤屈與苦痛,那些瘋狂、歇斯底里與趨於極端,扭曲成非常態的價值觀,匪夷所思的毫無理性,有些時候根本無所謂公平與正義,隨處可見,隨處可長,一個個從手機訊息框或電腦視窗裡冒出來,在我心裡結成了執念、斷成了炊,不能重新開機,也無法強制關閉。  

劫裡斷肢求生 

 他人的劫數,我的劫數,在這塊土地上蘊養滋長的,同時也淹沒覆蓋了我。日復一日,形成到毀滅、生老病死、成住壞空,細細瑣瑣、零零碎碎,如來如往,無可奈何。直到有天讀到,竹節蟲在若蟲階段,如果不幸被天敵攫獲,牠甚至會把胳膊或腿腳丟棄,直接送給敵人;而若蟲斷掉的腳,在每一次蛻皮之後,會一點一點慢慢地長回。於是我以為,自己該像竹節蟲,以文字裂變、取捨與剪接,在每一個劫數裡斷肢求生,重新構造自己內在的平衡。  

 從追索到歸返,我原以為充滿愛和記憶的永久居所,有時看來,竟也存在得那麼卑微、那麼廉價、那麼稀薄。有巨大的惡,有黏稠滯膩的質地,有亟待療癒復原的膿瘡及創口。當然也有暖熱的溫柔,足以充分照護、依靠與茁壯,也細緻綿密得能把所有物事都燒融。  

 外婆在我大學聯考前過世,擔心影響考試成績,母親刻意向我隱瞞死訊,直至一位住宿同寢的表親不慎脫口洩漏。愈親近,就愈遙遠。返家奔喪已是數天後,與我同床共睡十餘年的外婆,我與她的最後一見,只餘一方棺木,一張放大彩照,幾炷清香,誦經迴向音聲渺渺。  

 愈溫暖,就愈清冷。結束工作返家,常過了晚餐時間,卸下一身武裝與灰敗進房,母親總端來一碗熱粥或湯;晨起的餐桌上,保溫杯裡則裝妥了蔘茶或紅棗枸杞茶。日日默默以慈愛餵養,彷彿什麼都能夠復原,也什麼都足以抵抗。但強烈的控制欲望,對生命價值的判准,舊議題翻成新風暴。  

鍵盤刻劃樣貌  

 那麼親,確也那麼疏。於是我把寫作生成舌頭,週身劫數與試煉,種種糾結與交纏,以文字爬梳因果脈絡,讓艱難成簡單,化複雜為直白。然而最早,隻身於台北租屋賃居時,吃飯、工作、睡覺、通勤、旅行,一路以文字拼組、折射,網路論壇、部落格、新聞台,寫生活的罅隙裡,戀愛的姿態,寫聲光燈色裡,青春小鳥的年代;鍵盤刻劃出一道道溝槽,於經緯交錯中,織出文字最初的形體與樣貌。 

 根植於情感與生活,看得見與看不見的,都是角力,都是劫數。  

 碰撞與磨耗,疏離與背棄,混沌與不順利,不可測度,沒有終極,每一日都是首日也是末日,活著,著實艱難。得日日從外表完整無缺、彩度斑斕鮮妍的日常裡,百轉千折的撈出一個因懷疑不安而焦慮痛苦,肉身與意識同被壓碾得頹軟的自己。  

 一旦離開劫數的場域,總有一再浮現的惰意。窩在小廚房裡泡花茶煮咖啡,躲進潮溼涼冷的浴室細細洗刷沖淋,回覆幾個無關緊要的表情符號作為應答訊息,橫豎就是輕易地浪費著時間,無須思考的揮霍與填塞,好用來補血,用來修葺破敗與損毀。  

 生活滿佈稜角與細屑,事件一再起始與結尾,過程也許生冷徒然,也許交纏衝突與拉扯,更多時候前功盡棄,但始終歪扭著迂迴著前進。一次次掙扎、孵化與蛻皮,便發長出多一點點的自己,像將軀殼與心重新滌淨,重新承載豐滿但感覺輕盈。  

 為渡化必然的劫,難以計數的長久的劫,我反覆操演練習「寫作」這一門求生術,歷變形與擴大,經銘記與延展,始翻轉與創造,一個個寫成了字,集結成一束微小而顫動的光,在暗地裡蝸步爬昇,作為斷肢的滋養與療傷,成為生命的橫渡與跨越。 

文章標籤

LaRos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

2013-11-21  01:44 中國時報 【林靈】


   「不是我的。」

     眼眶裡凝著水光,易先生望著那只被擲在桌上的鴿子蛋──紅粉的,折射著耀眼的光,還左右微微搖晃,映在玻璃桌面上的鴿子蛋倒影也同樣搖晃。

     像是想起了些甚麼,易先生起身,走進王佳芝不久前還住著的房。不打燈,他倚著床尾坐下,手撫著床單,環視收拾打理得整潔空蕩的房。他的臉從暗裡抬起,外頭射進來的光就映照在臉上。

     「甚麼都別說。」

     「有人問,就說麥太太臨時有急事回香港了。」

     易先生閉上眼。噹噹噹十下的報時鐘聲響了。帶著眉宇間的一抹難以察覺,他起身,走出房門前回望了一眼,床上還留著剛坐下時所產生的皺痕,以及一屋子的暗。此外,彷彿一切從未曾發生。

     「主啊,感謝他們把妳送給我!」你曾這麼說。

     看著色戒,不禁想起你。一個幾分相似易先生的男人。同易先生與王佳芝的交纏糾葛,那是讓人一翻閱就痛,一檢視就哭的。也就和電影情節一樣,是在開始了以後就必須毫無遲疑的一個分鏡接著一個分鏡的演繹下去。

     「戒色?!」

     「可以戒但不能掉啊,戒掉的話下輩子還要再戒一次,很累的啊……。」

     彷彿一切的所有都是為了醞釀,或是預謀。就從看似不經意的初次會面起始。光靠著那張兩吋不到的照片,你說,是被照片裡那一雙飽含濕潤的澤亮著的眸給吸引。

     「好奇到底誰派妳這任務?太會派遣了!」

     「幕後老闆身邊若真有文種、范蠡之輩;夫復何求?只能回家臥薪嚐膽,生聚教訓。」

     隔了幾多年,想念海或想念你的時候,我就走向那片滿佈白色細砂的新月形海灣。裸足,讓涼但不冷的潮水掩蓋過腳踝,或再往前走一點,海浪會洶湧的撲上腿肚與膝蓋。只要一閉上眼,是能立即感受到不知會被席捲至何處的不確定感與危險。

     Apollo。阿波羅。希臘神話中的光明之神、文藝之神,羅馬神話中的太陽神。按下那個「+1加朋友」的方框,靜待著「交友邀請已送出」的字句出現。忍不住卻還是將滑鼠滑向「取消請求」的位置,點下。

     「請確認你確定要取消這個交友邀請?」再按下深藍色的「取消請求」鍵。就這麼反覆這動作數次。

     「不是我的。」我告訴自己。


原文網址:http://news.chinatimes.com/reading/11051301/112013112100051.html

文章標籤

LaRos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