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   

  這是一個在島之西的小漁村,同時也是島上近一百六十個閩式聚落中,唯一以「港」為名者;這裡,也曾經是最豐美的,鱟的產地。

  「我,阿舜,後豐港人。我們後豐港又稱洪門港,全村村民都姓洪,是鄭成功部將洪旭的後代。」

  「我家門口這片海灘,擁有生態豐富的潮間帶,除了能讓小鱟在此成長,三百多年來,還養活了我們全村的人──村里的老人在這邊抓沙蟲作餌來釣魚;這也是我小時候玩耍的處所;我女兒以前也常常在這裡抓小鱟、挖花蛤。」

  「有一天,政府說要把我家門口的這海港填平,來BOT招商。到時成鱟上岸產卵的沙灘,小鱟成長的泥灘,都將成為鋼筋水泥。」 

  填海造陸後,昔日海天一線的蔚藍海平線現已成了灰撲撲的地平線。聽阿舜哥說,一百公頃的海埔新生地,有百分之六十的面積劃為賭場預定地。揚著開發的大旗,財團進擊,全島BOT;戰時從未失守,四十七萬發砲彈擊不沉的島嶼,目前財團的銀彈競購正如同八國聯軍進攻中。

  「鱟在每年中秋前後上岸產卵,洪門港的人們捕撈鱟、食鱟、拿鱟堆肥、用鱟當藝品,這樣的依存關係維持了數百年。」 

  「金門早期因軍事管制,沿著海岸線佈防著反登陸的軌條砦,沙灘海岸更是埋設超過十萬枚地雷,根本沒人敢靠近。保存良好的沙洲泥灘濕地,恰恰成了鱟生長的最佳環境。」

  「家門前這個港,政府要蓋,我們老百姓也阻擋不了。」

  「政府的開發計畫將毀掉擁有珍稀物種的家園,也毀掉島嶼獨特、珍貴的觀光資產。這樣子的開發工程,把鱟的主要棲息地、蚵池以及捕魚文化全部摧毀掉……。」    

  這天,阿舜哥赤足踩進鄰近建功嶼的靠海泥灘地,拾起一枚兩枚二至三齡左右的小鱟,就放在我掌心。靜止,弓身,以尾巴作為支撐點,一個側身便翻轉過來的小鱟們,現在,是由後豐港的守鱟人──阿舜哥極力守護著。阿舜哥領著一群國小學童,在潮間帶泥灘地開始了生態保育導覽解說──

  「鱟的行進,是由頭胸甲往前推出一條平坦的道路,接著經過的尾節就在道路中央留下一道細細的刮痕。若要尋找小鱟,只要沿著潮濕泥灘地,尋著那一道『川』字形鱟路爬痕就能尋獲。」

  「看!這裡就有一隻!」

  「小鱟的尾巴很脆弱,你要用捧的。」

  「這尾巴碰到就斷了,所以不能抓尾巴。」

  「牠尾巴斷掉會死嗎?」

  「不會,但是會很痛很痛…..。」  

  結束了導覽的阿舜哥,領著我們直驅後豐港的宗祠門口埕,一只只曝曬在陽光下的鱟殼發出腥臊氣味,不斷揮手驅趕著飛撲而來追腥逐臭的蒼蠅,阿舜哥將鱟殼一個接著一個的翻面。

  「其實我們金門人都知道,有哪幾間餐廳在殺鱟給觀光客吃。這些都是被餐廳殺完之後拿來炒菜用的,我現在要把牠曬乾,曬乾後才有辦法保存。」

  「目前我能做的,就只能到餐廳去幫鱟收屍,然後像電影裡的送行者,幫牠們彩繪,讓鱟走得美美的。」  

  沙灘沒了,海水沒了,海景沒了,阿舜哥說,生態無價,故鄉更是不能背離。我站在這一片曠大卻毫無生命氣息的海埔新生地,電影海角七號的經典台詞就這麼浮起:「你們外地人來我這開飯店、作經理,土地也要BOT,山也BOT,連海也要給我BOT!為什麼這麼美的一片海,被飯店圍起來?」

  我想,我好難忘記,在彼時傍海維生的後豐港,阿舜哥飽含情感的這一句,現時,就映現在我眼瞳裡──我們洪門港啊,就妳站的這裡,一度,曾經是島上最豐美的,鱟的產地。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26 2014-6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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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林靈 照片◎黃克全提供    原文刊載於《文創達人誌》雙月刊 09 2014年5-6月號

黃克全(黃克全提供)    

  甫於今(2014)3月份成立的情書出版社,是由黃克全王學敏伉儷所創設,黃克全表示,自己一兩個月前才開始著手規劃這個出版社,結果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短時間內出版了兩本新書。

  「時間是沖激我順流而下的河流,但我就是河流……。」作家黃克全在其散文〈迷溪記〉引用了波赫士的話語自況,莫非,這句話恰好拋露出他的內在隱衷及其文學景狀,他以現代主義作家自居,其實腳跨了現代主義文學和鄉土文學兩大區塊,兩者的對蹠,甚至互攝,或可依此推溯至其創作原委及歷程。

  笑著說自己老是見異思遷,甚麼文類都寫的黃克全,自我解嘲地說,身為專業作家,為了生活、現實所逼,非得讓自己甚麼文類都要寫。他表示自己也不耐煩於持續撰寫同一類文體,儘管有很多人向他建議,像是洛夫、羅門永遠寫詩,林文義始終定睛於散文……。但黃克全自剖:「我沒有辦法。我的個性就是沒有辦法持續專一於同樣的文類。也許可以專注愛一個人,但文類沒有辦法只愛一個,也沒有最喜歡的文類,今天喜歡散文,明天喜歡小說……。這樣,不曉得好還是不好?」他靦腆一笑。

  以前曾使用過十來個筆名,像是金沙寒、黃啟、韓戈、黃盡歡、黃啟歡、黃今歡、浯江廿四劃生、浯江廿五劃生、平川、常川、楚武……等等,黃克全擁有諸多筆名,連楊照都印象深刻,某一次餐敘席間他如數家珍說:你浯江二十四劃生是專門寫詩的嘛!在「中外文學」常看到;金沙寒專寫散文……,楊照這一番話當場令黃克全很感動。黃克全表示自己的個性很難成為計畫型寫作者,他一向是隨興寫作,閱讀擺第一,每天必定閱讀。隨興作息之間,有時正寫著小說,突然一個念頭轉進,靈感來了,就得拋下目前正著手撰寫的文本,屈從那股天外飛來、急呼呼催逼著自己的力量,非得在這當下寫首詩不可;對於這刁鑽任性的一筆,「無可奈何啊!」黃克全如是說。

  提起自己成為專業作家的過程,起因本是為稻粱謀,希望考取教職,投身杏壇,但未能如願。黃克全謙虛的說著自己甚麼都不懂,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再加上從小喜歡讀書、寫稿,說起來成為專職作家,也是順勢而為,自然而然的。在高中時就開始寫評論,評論德國小說家施篤姆的《茵夢湖》,此篇評論在報紙上連載三天,獲得老師的肯定,除口頭表揚並註記嘉獎,「所以我還是從寫評論起家的呢!」黃克全接著說,大學時期開始寫七等生文本的評論,也曾針對黃春明的《魚》寫了篇評論。被收錄於國中課本的《魚》,由於當時的編輯委員吳宏一寫了篇題解,但黃克全其實不太同意吳的題解,進而寫了一兩千字的論述作為回應,後來那篇評論被刊登在中國時報海外航空版的《燈下讀書》專欄。而後,黃克全評黃春明、七等生、顏元叔小說之論述,陸續被刊登於專欄上。但因評論需要大量的閱讀,那時的黃克全認為自己學識涵養不足,再寫下去恐怕會無以為繼,所以論述性的專欄暫時停筆,轉進其他文類的創作。

  「常有人問我為什麼而寫,我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寫。也許自閉,也許無聊,也許是青春時期的表現欲,只為引起班上女孩子的注目,諸如此類,各種目的都有吧?難說。」黃克全提起自己的寫作緣由,談及了常駐於內心的潛在苦悶。「我好像很苦悶。我從小就覺得很孤單、很孤獨。我小時候,在八二三時遷往台灣,那時不大會講國語,但眷村裡誰不講國語?一個落單的小孩子,又不會講國語,很容易被欺負,也被孤立。別人打籃球,我總只有在籃球場旁邊看人家打球的份,想想,不如回家看漫畫算了。漫畫裡盡是瑰麗、值得過的生活,相較之下,外在的現實生活好像不值得。雖然我們看瓊瑤,也批評瓊瑤,但瓊瑤筆下建構了美好的、理想性的生活,這樣經由建構與堆疊出的文學世界,當然是經過美化的,但卻對抗了現實世界中的不美好,那份姿態相當吸引我。」

  「因為我比較自閉」,這句話在訪談過程中,被黃克全提及好幾次,「我比較注重內省,多是向內發展,沒有往外。我應該比較趨向於自我價值的建立吧,有人說我的作品偏向現代主義、存在主義與後設理論,我常會自我思考,挖掘自己的內心。人心的內在永遠挖掘不完,一定有些東西是永遠無法了解與被了解的,所以也很難清楚的告訴別人,我到底理解了些甚麼。常有人說我的文章晦澀難讀,仔細想想,這也正常。」

  自七、八年前開始,黃克全開始大量閱讀科學性相關書籍。一系列的科學家傳記、科學物理等等,從未接觸此領域的黃克全,自此對科學哲學特別感興趣。有位奧地利的科學哲學家亨利.柏格森,其著作《物質與記憶》、《時間與意志自由》一書中,分析時間、心靈、物質之間的關係,這類議題讓黃克全十分著迷,也直接或間接促成黃克全於四、五年前開始書寫科學評論。

  而佛教的深奧廣博,也曾深深吸引黃克全,但現在因故暫時中斷;此外,黃克全說,自己對基督教也頗感興趣,甚至著手寫了一本《止於超越 ── 我對基督教的抒情辯證》。

    主要以人心人性的荒原為書寫背景的黃克全表示,其實自己對外在的生活不太重視,與外在社會的互動較少,所以自己不像專業鄉土作家,特別重視、或特別關照及思考人與土地間的關係。話雖如此,但故鄉是非關心不可的重要區塊,畢竟是自己生長、生活的地方,不自覺地就會書寫與金門相關的主題。

  與散文這文類闊別近三十年,重新提筆寫散文,黃克全忍不住感慨,當年的青衫少年如今鬢已星星也。檢視自己漫漫的寫作之路,於散文這一文類所關注的,除了以佛教敘事觀點的生死學文本、老兵文學、報導散文等,在繞了一圈之後,又回到故鄉金門這個島嶼。

  詩人洛夫說:「黃克全不論小說、詩、散文或評論,無所不能,無一不精,是一位全方位的作家」。平日沉默,認為自己口拙,不善言辭的黃克全,這位從文學評論、小說、散文到現代詩,樣樣寫得精彩,得獎無數,被譽為最具文學狀態、深具哲學思考的全方位文學創作者,有感於現在紙本文學的式微與沒落,深切體會一般作者出版之不易,決意自行創設出版社。如今,黃克全既是全方位作家又身兼出版社發行人,其所創立之情書出版社甫推出的新作:《黃克全情詩66》新詩集與《島之書 ── 金門歷史、人文、自然書寫》散文集,這一冊收錄三十篇書寫密度濃稠的散文《島之書》更被視為凝視金門島鄉的深情之作。


【黃克全小檔案】

出生日期:1952720

福建金門人,輔大中文系畢業,中央大學中研所肄業。

專職寫作,曾獲吳濁流文藝獎新詩首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優等獎(首獎),中國時報文學獎散文評審獎(二獎)

出版作品:《蜻蜓哲學家》、《玻璃牙齒的狼》、《一天清醒的心》、《太人性的小鎮》、《夜戲》、《永恆意象 ── 經典名作導讀》、《時間懺悔錄》、《兩百個玩笑》、《七等生論》、《在最深的黑夜,你穿著光》、《島之書-金門歷史、人文、自然書寫》、《黃克全情詩66》等十餘部。 


 【情書出版社】

地址:11074台北市信義區光復南路52113樓之1

電話:02-2729-7991  傳真:02-2723-8420

電子信箱:k43211728@gmail.com

郵撥帳號:50290029

郵撥帳戶: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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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210774  

  在這兒,公車的起站是碼頭,終站也是碼頭。 

  坐在離家門口不遠處的候車亭,一整片阡陌橫陳的綠野平疇就在眼前開闊,青綠如黛的麥株一波波如浪隨風。等車的時候,會遇上幾位相偕走來的婆婆──「汝妝啊架呢水係袂去叨位?」戴著墨鏡,拎個小布包,脖頸繫著花絲巾的婆婆,靦腆的笑著說:「嘸啦~」然後在滿臉漾開的皺紋中一個個魚貫著上車。 

  「我以為今日公車不會來了。」坐在前頭的婆婆和司機話家常了起來。 

  「袂去東林吼?」彷彿熟識每一位乘客,司機大哥精準的預測婆婆的目的地,引來婆婆一連串的盈盈笑意。 

  「我昨日賣了兩百元菜包,一百元肉包,糕仔三塊……。」總是在東林街下車的另一位婆婆一一細數,換來司機大哥的耐心勸慰:「那麼艱苦幹甚麼?囝仔攏大漢啊,汝身體健康,他們就很歡喜了。」 

  透過車窗,漸層的綠色隴畝夾雜著幾塊新翻的紅土;老黃牛或坐或臥或自在悠閒的站在馬路兩旁。木麻黃林蔭夾道的路上,間雜著相思樹、苦楝樹、潺槁樹…….,車行過,會驚起鵲鴝,隨後是戴勝、喜鵲、玉頸鴉、蒼翡翠等也跟著振翅飛起。記起有次叔叔帶我們到竹圍漁港,途中驚見休憩於田間的白鷺鷥,「看!是白鷺鷥耶!」長年居於市區的叔叔、嬸嬸掩不住雀躍,和我同坐後座的媽媽,倒是悠悠地吐出極煞風景的一句:「這個喔,我們家後面的池塘多到不行。」 

  公車繼續行進,會先經過鄭成功揮劍一指,挖地掘泉而成的那口國姓井;接著會瞧見由迷彩小戰車於村口把關的湖井頭,躺在屋埕前曬得懶洋洋的小黃狗和小黑貓正睡成一夥。溝渠兩側恣意舒展的一片片波狀芋葉正綠,等到中秋節前後就嚐得到綿軟鬆透的檳榔心芋頭。而每每行經那個以宋江陣聞名的村落,同時也就會看到以大型手榴彈為標誌的蚵管哨正矗立在石蚵田入口。 

  也僅僅是經過,就能一窺島上最美的湖泊。有小西湖之稱的陵水湖,湖水碧綠,蘆葦搖曳,雁鴨群鳥棲息,倒映著的山光水影,因著水氣而生的雲霧氤氳,簡直讓人心醉神迷。 

  「請問這車有到碼頭嗎?」「有喔。」聽到令人安心的這一句,在湖畔等車的年輕背包客輕快著腳步上了車。 

  「我到上庫落車喔。」「今嘛大家攏有車,剩下我們這些老年人……。」戴著鴨舌帽穿著灰夾克的伯伯有些感慨。 

  「少年家,我袂記帶卡了。早上趕出門看醫生,啥咪攏總放袂記。」「目珠過敏整個腫起,看攏不清楚……。」到站後的伯伯,危顫顫地站起身,持著拐杖,以極緩的步伐往車門走。 

  「好,無要緊。」「行卡慢欸,卡細膩欸!」司機大哥的殷殷叮嚀充滿了柔軟心。 

  抵達島的中心點以後,座落在圓環中的方形城堡式建築──八達樓子隨即顯現在眼前。堡上的七座戰士雕像,分據四面城垛,迄今仍持著槍,堅守著這小島。再往前行,就抵達最熱鬧、最有人煙的東林街,買菜、買蛋、買菸都在這兒一次解決。直至穿過了勝利門,繞經巨砲彈造型的八二三砲戰勝利紀念碑,駛上最後一個上坡,在不超過十五分鐘的車程裡,又繞回了島上唯一的對外渡口──九宮碼頭。 

  是在回到了島以後,我才發現,這兒的公車,免按鈴。「在這裡讓妳下車喔!」司機大哥把公車停在風雞佇立的碼頭遊客中心門口,在我轉身下車之後,再次啟動。我的環南半島小旅行,盈滿著溫暖,富足著感動;而我愛的,不過就是島上這一片隨處可見的,淳實暖煦的簡單風景。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25 2014-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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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正是夏天。

  「本班區間車開往彰化,沿途停靠大慶站、烏日站、新烏日站、成功站、彰化站……。」我在火車站門口呆站了好半晌,擴音器傳來的制式化女聲趁隙穿入耳孔。到處都是雜沓的人聲,間有幾響短而促的汽車喇叭與交警指揮交通的哨子聲。向晚的太陽不那麼曬了,一轉身我就進了剪票口。手裡的提袋沉甸甸的,沁出水珠和涼冷的水氣,恰恰貼著裸露在裙外的腿部肌膚。

  送我到車站前,男人說,這提袋裡的一大塊金門牛肉,料理過了,是直接切片就能吃的,取捲餅夾著吃也行。另外附了兩式湯包,其中一款是番茄,另一款是紅燒;裡頭還有條香魚,連骨帶肉都可以吃。補鈣。解凍就好,涼的冰的都好吃。

  「一直在想,到底妳愛吃甚麼?波蘿焗海鮮?麥年檸檬魚?一邊揣度妳的口味。」男人細膩著溫柔,光是聽,就有種淡淡的幸福感。

  「想吃甚麼?有甚麼不吃?不如,就用金門牛吧。」為了還原我的兒時記憶,也為了渡化我的鄉愁,於是,男人決定,就用上飄洋過海,以酒糟餵養的金門牛。

  「收到牛肉的時候,不禁一愣。原本電話中說好,訂購的是頂級牛腱心,收到的卻是一整塊牛腿肉,幾乎不經修飾的,非常紅潤的肉。說明了這不是圈養著肥育的肉牛。炒香了所有香料,煮開之後,文火慢燉了三個半鐘頭,很軟爛了,卻仍然保持了牛肉肌理的微妙口感,吃得出纖維。刀工可以補救。還是入口即化的,只是不如肉牛的細緻。」男人說。

  「所以就像小姐與歐巴桑的差別?」我忍不住冒出這一句。 

  「煮好麵條,灑上蔥花、燙幾根青菜;喜歡辣的,不妨滴幾滴辣油,放些辣椒醬;或打顆雞蛋沖著滾燙的熱湯也好,胡亂加些醃漬的泡菜也行。盛上燉好的牛肉湯,就是一碗熱騰噴香的牛肉麵。」對於不諳廚藝的我,男人早給好了食譜。

  一回到家就迫不急待地把牛肉湯給熱了。這牛肉湯極香而鮮,嚐得出久經熬煮、自然釋出的甘甜。只消把舌尖輕輕抵著上顎,飽含湯汁的適口大小牛肉塊是入口即軟綿。

  「湯裡的肉,是金門牛嗎?好軟噢。」我著實好奇。

  「當然是啊。金門妞吃金門牛。」男人的語氣無庸置疑。

  那一整塊料理好的牛肉,就直接切片著吃。澤亮還帶點嫩粉,柔軟而充滿誘惑。包裹於牛肉最外層的咖啡色凍狀物,是含在口中就化了的。片好的牛肉也幾乎不用咀嚼,只消幾下輕輕地咬嚙。

  「肉與肉之間夾著晶瑩剔透的軟凍,是加了牛筋同煮的湯。怕是纖維太粗,柴了肉,所以多了牛筋一起燉煮。還要連湯放涼,才能讓膠質順利融合肉的組織。這樣,才能細細化開筋肉的糾結,卻又不至於柴了瘦肉。」男人總不厭其煩。

  嚐著以酒糟餵養長成的金門牛,有股幽微的幸福與饜足。想起家鄉的黃牛──嚼著草根毫不畏生的初生犢牛,或在田中架著牛軛拉動牛犁垂皺著肚皮的老黃牛,同樣都澤亮著濕潤如墨,一對深邃的眸。也同樣讓我想起男人的溫柔。這以酒糟餵養長成的黃牛,怎麼就在男人的巧手廚藝中,轉化成了極為柔軟且充滿誘惑。 

  「下次,還想吃甚麼?豬腳?還是東坡肉?」男人問。

  「都行。一點點就好。」

  「沒有一點點。」

  於是我知道,從來就沒有一點點。自始至終是在開始了以後就全都傾注了啊。我想起初初打開密封袋的時候,那一整塊料理好的酒糟牛,壓根就是一顆心臟的模樣。  

作者/林靈 

        原文刊載於《幼獅文藝》724 2014-4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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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新聞見報日:2014/4/30

◎林靈

 到麵店用餐時,恰巧聽聞了單親媽媽飄洋過海學廚藝的故事,她剛做好的五彩麵疙瘩就放在余師傅的麵店一角。和了香油的五彩麵疙瘩,光澤閃亮,宛如繽麗的雨花石,逸出誘人香氣。 

 放在麵店一角的一整盆五彩麵疙瘩,和了香油後的盈潤澤亮,猶如雨花石一般。 

 獨自撫育三個孩子的單親媽媽,省吃儉用積攢了半年,存夠了旅費,毅然決然自新加坡飛往臺灣,只為習得足以維生並用以養育子女長大成人的好手藝。 

 十餘年前因丈夫外遇,單親媽媽連同三個孩子一起被趕出家門,沒有甚麼社會經驗的單親媽媽,自此罹患了憂鬱症,行屍走肉般渾渾噩噩度日,甚至在毫無意識的狀況下闖入未曾往來的鄰居家。 

 「住我正對面的大姊拍打著我的臉頰,我卻絲毫沒有痛覺。」忘了家裡還有三個孩子,忘了自己是誰,神情恍惚的單親媽媽就由鄰居大姊領到醫院去,並守著她直到睜眼醒轉。鄰居大姊甚至還介紹了臨時工給她,同時殷殷叮囑:「妳可別再依賴這些只會麻痹心智的藥物了!」 

 為了扭轉命定的安排,為了改善困頓的生活,單親媽媽下定決心的同時,開始茹素,並堅定不只為了自己,也為了三個兒女!藉由新聞報導及透過網路搜尋,單親媽媽聯繫上曾免費傳授泡菜製作方法給單親家庭的余師傅。帶著堅強的意志,單親媽媽千里迢迢隻身跨海來華學習手藝。 

 經過為期一週的苦練修業,從不會包餃子,直到捏出接近職業水準的形狀,也能自己擀皮,剩下的只是速度。接著學做麵疙瘩、素泡菜,還跟著余師傅在天未亮的凌晨四時,上市場學著買菜、估算成本…… 

 「這媽媽真是有心,整天站著一直做也不喊累;即使覺得挫折,也不放下手中的擀麵棍。單親絕對不是唯一選擇,但卻是不得不的無可奈何。單親要面對的不只是隨著孩子成長逐日累增的經濟壓力,還有子女成長中太多太多的未知數……『我願意吃苦,認真學習。師傅,請給我機會!』妳說說,這樣的請求,有誰能拒絕?」無私傳授廚藝的余師傅自己也是單親,談起這位不遠千里、不畏辛勞,遠從新加坡跨海來華的單親媽媽,語氣裡滿是感歎。 

 到麵店用餐時,恰巧聽聞了單親媽媽飄洋過海學廚藝的故事,她剛做好的五彩麵疙瘩就放在余師傅的麵店一角。和了香油的五彩麵疙瘩,光澤閃亮,宛如繽麗的雨花石,逸出誘人香氣。 

 回家以後上網搜尋,才發現雨花石從孕育到形成,得經過原生形成、次生搬運和沉積礫石層三個複雜而漫長的階段,是經由長久磨礪而成。雨花石歷盡滄桑方顯真美,我相信單親媽媽不遠千里而來,所習得的扎實手藝,也將和雨花石一樣,透出寧靜、明朗、堅實的光芒。

原文刊載於青年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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